最近,我和一位老友有了联系,我很兴奋。从电话里的声音可以听出,我那位老友也非常兴奋。
谁说不是呢?我和这位老友,除了刚出生时不认识以外,我们就一直在一起相处。直到高中毕业,我们才天隔一方。转眼,我们也有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连我们的孩子都有了“小哥们”和“小姐们”了。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只想找一个人说说我和这位老友的事情。可是,现在已是半夜时分,又找谁去叙旧呢?我想到了妻子,便摇醒她说:
“喂,我刚才接了一个电话!”
“接了一个电话就值得这么兴奋?”妻子睁着迷蒙的眼睛问道,“是你过去的情人?是中学的,还是大学的?”
“想哪去了你?我有那么大魅力吗?”
“那就是现在的小情人。”妻子开玩笑说道。
“去你的,越扯越远了!”
“哪还有谁的电话能让你来这么大的劲头?”
“猜不出来了吧?告诉你,是大蛐的电话!”
“大蛐?这小名真还是耳熟!”妻子眨巴着眼坐了起来。
这个小名,我不知在妻子面前叨叨了多少遍,妻子听起来当然耳熟。
“他在哪?”妻子问道。
“在省城。”
“现在,是个人物都往省城钻。就你们这样的机关干部,不是局长就是处长,人模狗样的,其实啥也不是。不用说,你那个什么大蛐保证是做生意的!要不——他才不会给你打电话呢!”
妻子的话我明白,无非是说我虽然是个处长什么的,可事实上根本啥都不是。大蛐如果混得比我差,绝对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妻子的话说得不错,大蛐现在是首府一家公司的经理。经理嘛,自然手中有些个钱,自然比我们这些公务员要混得好些。现在的好多事,以及衡量好多事的标准,不用去研究或是调查,单凭一个猜字,就能达到百分之百正确的程度,你说蹊跷不蹊跷?好歹妻子这类的话我已经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当今社会,能人辈出,只有甘当下者,才能不被自己气死。否者……反正呀,我始终实践着大度是自我保养的最好方法的信条。
“当年我有两个最好的哥们,我们三个号称‘三剑客’,这大蛐就是其中的一个。这小子最赖,经常暗着干些个坏事。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被他老子拧着耳朵回家去了。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正开着小四轮拖拉机拉砖呢。当时呀,他的二小子都一岁多了。我抱了一下,‘嘿’,蹭我一身鼻涕。”
“怎么,看不起人家了吧?”
“谁说的?我每次放假回家,都要和他混十天。我把他那小四轮,开得满天乱飞,鸡呀,狗呀,见着就撒丫子。我俩在一块,无话不说,反正都是同学乡亲的事,我就是爱听。越听越有滋味,越听越觉着还是家乡亲。上学四年,我俩的信就写了有上百封!唉,那时侯人和人的那一份感情哟……后来就没有音讯了。”
听我这么说,妻子也一骨碌爬起来,她显得很激动,说:
“就是的,那个时候,我们几个小姐妹在一起,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论什么事都要相互告诉一下。不管是好事,还是烦心事。我现在告诉你,我把咱们俩结婚头一夜的事情也都告诉了她们,她们也都告诉了我。那个时候,人和人在一起,没有什么警惕,就是‘嘎嘎嘎’地笑。”说着,妻子的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是啊,一群人,能像一群自由的鸟儿一样该有多好啊!叫声一样的好听,彼此的长相,彼此所做的事情都相仿。一块在一片蓝天上飞翔;一块在一片树林里生息……唉,真是想得多了。一个老友的电话,搞得我们两口子思绪万千,难以入眠。
人不论是怀念童年,还是怀念家乡,其实怀念的终究还是发生在那个年月、那个地方的人情。没有那一份情的存在,怀念就像山谷中的薄雾,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得见,却实实在在地摸不着。
事也凑巧,两个月后,我便出差到了省城。刚在宾馆住下,我就给大蛐通了电话。这小子还真够仗义,十分钟不到,他就已经坐在了我的房间里。彼此见面的情景,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烈。他脸上带着几丝笑容,没有拥抱,也没有老友见面时亲热的打闹,就像平常的同事那样握了握手。我的热情还满高,尽说些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亲热话。什么“你小子是驴槽子改棺材——盛(成)人了你!”而且还大谈他的那辆小四轮
吃饭的时候,我更是放肆,竟然特谈他爹拧着他耳朵逼他初中就辍了学的事,而且还是当着他的司机、秘书的面说的。我慢慢发现,对过去的事情,他已经毫无兴趣,就像长大的姑娘,再也不愿被人提起屁股上的胎记一样。说现在?我们俩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我们熟悉得只是过去,而陌生的恰恰正是现在。可以这么说,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过去那种彼此身份悬殊时的友情。
一顿饭就这样草草收场了,我觉得索然无味,尽管这是省城最豪华的酒店。分手时,大蛐说好明天继续安排。我嘴上答应了,但心里却没有一点应约的意思。第二天上午办完事,没有吃中午饭,我就催促着司机离开了省城。
我没有给大蛐打电话告别。
一路上我十分惆怅。
我知道,我还和过去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化。除了年龄以外,我的思想、我的做派,还和那个山沟里考上大学后才进过县城的孩子一模一样。见到童年、少年时的伙伴时,我过去的本性恐怕还要暴露得更加深刻。我不是刻意地要保留这些,以昭示自己的高尚;更不是以此取悦于人。我总觉得,人一辈子能够拥有一份刻骨铭心的友谊十分不易,就应该像春天里的青草一样,哪怕晒成了干柴草,依然保持原有的自然之气。
可是——我和大蛐之间没有心理失衡而产生的嫉妒,也没有因为地位悬殊而萌发的自卑,更没有斗鸡似的炫耀自己的成绩,看上去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但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我们之间只能在一起吃一顿礼节性的饭了。
挚友相聚,仅仅就是吃顿饭,尽一下地主之意吗?
友谊的基础就是一种认同。性格上的认,脾性上的认同,爱好上的认同,情趣上的认同,当然还有经历上的认同。多年未见的老友,注重的只有过去经历上的认同。没有了这些认同,友谊还能存在吗?
我和大蛐都再也没有联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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