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志哥,让我再叫你一声哥散文
前段时间,惊悉乌志哥在上海辞世,噩耗传来,让我不禁愕然。真不敢相信,一个热情爽朗之人,一个天底下难得的好人,竟然会如此轻易的离去。
想起认识他以来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不觉触动笔端,总想记下点什么。
十岁那年,我和父亲到吉水堂姐家里做客,吃过早饭,我们父子二人就抄近路步行回家。我们走过葛山,越过将军山,快到施家边的时候,我又渴又累,实在是走不动了,父亲说,再坚持会儿,我们到乌志哥那里去休息会再走。我们来到施家边供销社门口,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男人热情地迎了过来。仔细看时,却见他身材结实硬朗,一副四方脸白里透红,短寸平头乌黑发亮,满脸带着微笑。他老远就向着我父亲喊了一声“店叔公”,几乎同时父亲也叫了一声“乌志”。原来他就是父亲常常提起的“乌志哥”。乌志本名叫庄经志,是我的本家族人(都是广东揭西上砂庄氏后裔),他比我的父亲还大几岁,但论起辈分来却比我还低一辈,为了尊重,我就叫他“乌志哥”。
乌志哥热情地把我们带到住处,又是泡茶,又是做饭,甚至还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询问我的学习情况。他那标准的揭西客家方言,又风趣,又幽默,逗得我哈哈大笑。我家居住地邱陂乡那边的客家话倾向于五华口音(我妈就是五华客家人),结果我的揭西客家话说得也就不那么地道,有点走调了,志哥喜欢学我说话,弄得我很不好意思。然后他又很严肃的说,一个人不管到了哪里,家乡祖宗不可忘,而最不可忘的,就是家乡话。他说了很多,我却似懂非懂,只顾点头称是。
后来,我就经常看见他了,因为他常来我家这边学习一种占卜之术。
我家临村有个剃头匠,我们叫他胡贵伯,剃头手艺如何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卜童子”(一种卜问鬼神的方法)的技巧却是远近皆知。据说他神体附身,能够卜神问鬼,许多乡人家里有大灾小难都卜问于他,甚是灵验。我的父亲和志哥都笃信这种卜术,于是我家也就成了据点,只要哪家有不顺心的事情,或者牛走丢了,或者老人孩子生病了,或者做事情遇到麻烦了,他们都会到我家会聚,卜上一卦,问个吉凶。志哥和我的父亲一左一右,就好像两个大护法,我的父亲帮着做记录,乌志哥就专门烧草纸和倒茶水。我看他一边撕开草纸一边烧,那种严肃,那种认真,那种虔诚,似乎他烧去的是别人的痛苦,迎来的是自己的新生。胡贵伯“卜童子”就像唱客家山歌,婉转曲折,优美动听,据说神灵要说的话就是通过他的口传唱出来的。我总是怀疑他是否真的看见了鬼神,然而我又不敢多问,生怕他们又说出“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来。只是听大人们说,啊,太神奇了,太灵验了,就像真的一般。听乡人们讲,确实有好多灾病被他们治好了,特别是一些小孩子受了惊吓,他们如此这般一弄,第二天果真就好了。为了帮助乡人解除痛苦,他们往往不辞辛劳,熬到半夜,却从来不收别人一分钱。那时候,乌志哥在葛山供销社上班,距离我家很远,为了占卜行善,常常踏着星光而来,披着晨雾而去,那双陈旧的黄军靴不知磨破了多少回。
听我的父亲说,乌志哥原来有个好工作,他曾经是个列车乘警,可是为了家庭的安定和孩子的前程,他毅然要求转业,到地方供销社当个普通售货员。
82年,我在吉水中学读高中。有一天,我在教学大楼边上玩,突然看见学校大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个大茶缸,看起来好像是乌志哥。他来学校干什么呢?我觉得奇怪,就走了过去。原来他是在等女儿,是来给女儿送菜的。接着便看见初中部那边跑过来一个漂亮的女孩,洋溢着青春的笑脸上似乎含有乌志哥的印记,女孩接过那个装菜的大茶缸,和乌志哥还说了几句悄悄话,就欢快的蹦进了教室。后来好多次,我都碰到他送菜送衣,但他每次都是站在学校大门口等待。我问为什么不直接送到教室去,他总是笑着说,要女儿自己过来拿,送到教室不太妥当。女儿与前妻生活,为了改善她的学习生活条件,他买纸买笔,送菜送衣,冬去春来,从不间断。如山的父爱,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乌志哥满怀爱心,同时也是个愤世嫉俗的人。他爱打抱不平,每见身边不平之事,说到恶人恶事,就怒目圆睁,手指关节嘎嘎作响,牙齿也咬得吱吱有声,那寸短之发更是根根竖起,令人生畏。而正因如此,他经常不被别人所理解,说他性格怪异,说他难于合群,有时甚至因此而得罪人,给自己的工作生活带来羁绊。他后来被调到吉水麻纺厂工作,就常常受到排挤和刁难。我曾经到麻纺厂探望几次,每当说到现实中的不公,他就怒发冲冠,两眼射出刺人的.寒光。而现实中不平之事太多,怒过之后,更多的还是无奈。
退休后,他随儿子到上海颐养天年,但乐善好施,济贫济弱的性格却依然不改。93年暑假,我到深圳探亲,在龙华他堂弟家里巧遇。原来,他通过自学掌握了些草药偏方之类,会治一些疑难杂症,虽已花甲之年,却常常上山采药,亲自泡制,然后坐着飞机往返于深沪之间,帮助民间那些需要的患者,济人危困,乐此不彼。深圳是个改革开放的窗口城市,高楼林立,歌舞升平,然而窗口城市也并非什么地方都可以做窗口,那里也有许多平民窟,也有许多失业者,也有许多贫困的打工族,他们的伤痛病苦还享受不到应有的医疗保障,他们还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好心的乌志哥,携带他的草药,走家串户,成了医治病痛的天使。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似乎总想用自己一双平凡之手抚平人间之疮痍。然世间之苦难多矣,又岂是他一双凡手所能抚平?
去年春上,他曾回家小住两天,我陪同一起到乌江渔梁他的家里。这时的他虽年近八旬,寸短平头早已花白,而那副四方脸却依然白里透红,那双大眼睛更加锐利,似乎能洞察世间一切。他一点也不显得老态,走村串巷,步履轻松,胜过年轻人。他还是那么健谈,话锋机智而锐利,就和年轻时一样。而好善乐施,为人祈福的性格也一点没变。
不意这次见面竟成永诀,唉,人世间之变化何其快也!
如今,斯人已逝,一切都化作了永恒的记忆。他的仙逝,让世间又少了一个热情慷慨、乐善好施的好人,少了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少了一双欲抚平人间疮痍而不得的平凡之手。然他的善心善德,将在乡里得到更为广泛的播扬。
20XX.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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