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双手紧握一柄大锤,站在与自己同龄的建设桥上,久久不忍确定,先朝哪个方位砸下去。想象父亲当年在衙前河畔打磨桥上那些石块的情形,想起自己与这座桥的种种渊源,建设不禁感慨万千。如今,建设要亲手拆除43年前父亲参与建造的旧桥,重新建设一座新桥,欣喜之余,心头却涌动着一股难言的酸楚与不舍。
衙前河由北向南进入县城天堂镇,过建设桥转而向东,悠然而去。建设的家在县城西面不远的乡下,进出县城,衙前河上的建设桥是必经之路。1966年,父母新婚不久,县城建设桥改建,建设的父亲被派到工地上做石匠活。之前的建设桥是一座简陋的石墩木板桥,已使用了12年,破败不堪,风雨飘摇,给过往行人带来极大不便,车辆更是难以通行。建设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适逢双曲九孔的新建设桥竣工,父亲毫不犹豫地给儿子取名“建设”,作为纪念。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常常将“建设桥”和“建设”挂在嘴边,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俨然建设桥和儿子就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
10岁那年,建设随父亲一起进城办事,第一次看到父亲所说的建设桥。父亲一手紧紧拉着建设,一手轻轻摩挲着桥栏杆,告诉他哪些石块是自己打造的,哪个桥基是自己垒砌的,当时生活如何艰苦,干劲如何充足,激情如何高涨,场面如何壮观……,等等一切,父亲如数家珍。第一次看到那么长、哪么宽阔平直的'大桥,建设的心头仿佛架起一道彩虹,觉得父亲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此后,建设桥深深地植入建设的人生。
建设12岁那年冬天,母亲怀的第四个孩子胎位不正,造成难产。天寒地冻,风雪弥漫,父亲带着建设用板车拉着母亲赶往县医院。经过建设桥时,父亲大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叫她睁开眼睛看看,建设桥到了,马上就进城了,可母亲已无力回答。刚进妇产科手术室,母亲就不行了,建设和父亲都没来得及跟母亲说上一句话。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圆睁双眼,失神地望着上方,张开的嘴里,似有无尽的话语无法说出来。任凭建设和父亲呼天抢地,母亲都一动不动。那一刻,建设只觉得天昏地暗,身心如坠冰窟,彻骨寒冷。回程中,建设桥上结满厚厚的冰,父亲拉着母亲艰难前行,数次跌跪桥面,几近不支。雪落无声,建设将一张张纸钱撒落桥上,纸钱和雪花一起随风飘舞。母亲与建设桥终成永诀,父亲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母亲去世以后,年迈的奶奶哭瞎了双眼。建设似乎在一夜之间成熟起来,上学之余,帮父亲干家务,带弟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三个年幼的孩子加上瞎眼老娘,父亲里里外外一双手,开山凿石,兴田种地,浆洗缝补,不堪重负。天长日久,劳累过度,身体日渐瘦弱,常觉胸口隐隐作疼。建设刚进入高三第二学期,父亲开始大口吐血。建设逼着父亲到县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癌晚期。医生说,时日不多,准备后事吧。
那是一个早春的夜晚,春寒料峭,灯火阑珊。建设背着父亲,独自一人流连建设桥上,他伸出手掌一寸寸抚摸着桥栏,如同抚摸父亲被风雨和病痛侵蚀的身体,悉心感受父亲的悲苦和辛劳。苍天无眼,桥是人非,建设久久伫立建设桥头,泪如泉涌,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得知儿子不久人世,奶奶开始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任凭儿孙、族人和邻里怎么劝说,就是不开口。不过十日,奶奶终于抢在父亲之前离开人世。建设深知,奶奶是舍不得儿子先她而去,才去意决然。奶奶去世才几天,父亲也撒手离去。
建设毅然放弃高考,拉上家里的板车到县城揽活,早起晚归,养家糊口,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建设无数次拉车载重,一步步碾过建设桥,日复一日,建设桥的一砖一石,一坑一洼,建设都了然于心。每一次从桥上通过,建设都感觉脚下的建设桥就是父亲坚实的脊梁,几十年默默承载着生活的重量,铭刻着生命的接力,沟通着河流的两岸,连接着山城的变迁。
去年,建设的儿子考上大学。金秋时节,建设送儿子到建设桥头的长途汽车站乘车。临行前,建设和儿子再次走上建设桥。秋高气爽,阳光明丽,衙前河两岸高楼林立,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一片繁荣。建设娓娓转述父亲当年建造建设桥的情景,深切的追忆透着无尽的思念。只是岁月沧桑,建设桥已成危桥,被限制通行,其功能也远远不能满足县城规模的壮大和东西通衢的需要,改建迫在眉睫。
辞旧迎新,一元即始。新年到来之前,建设桥改建工程动工,建设所在的工程队获准进入。冬日暖阳水一样清澈,建设感觉那就是父亲在天之灵激励的目光和由衷的笑意。建设稳住神,定下心,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锤,如同举起父亲手里的接力棒,在敲响新年的钟声之后,重新建造一座风雨如磐、通达彼岸的岁月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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