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花椒成熟的季节里,我带着放暑假的女儿回娘家,不等进村,远远就嗅到一股浓浓的麻香的花椒味道。顺着这股越走越浓的椒香也就走到了家,不用多问,椒香最浓的那个小院保准就是我的家,给我带来无数回忆和温暖亲情的家。我很爱闻花椒的味道,每次闻起来,都有一种瞬间的忘我,口鼻里满是那种特殊的芬芳直通脑门。我们家种植的是花椒之王大红袍,这种花椒味道更是醇厚,麻香的味道也更浓烈于一般的花椒。
都说祖孙隔辈分外亲,一点也不假。一到暑假,原本冷清的家就热闹了起来。孩子们的欢闹声,父亲母亲的呼唤声,朗朗的笑声不断响起。
暑假,除了孩子们的欢闹,地里的花椒也红了。父亲在村委会的大喇叭里一广播:“乡亲们,老周的花椒红了,愿意摘椒的赶快来。”村里留守的婶子大娘和那些放了假的学生娃们听到广播就都赶来帮忙摘椒,她们的到来即给我们家帮了大忙,也给自己赚到了工钱。
趁着早上凉爽,天不等大亮,父亲就带着二三十人浩浩荡荡进了椒园。花椒的采摘是个慢工细活,纯手工操作,都是手工一朵一朵地揪下来,没有半点巧可取。一个劳动力一天能采摘盛果期椒树3-5棵,几天下来,两只手指上都磨起一层厚厚的老茧。花椒树虽然没有粗壮的枝干,但它们的主枝上生小枝,小枝上又生小枝,交错纵横,再加上枝丫上那些三角形的大刺刺,郁闷到不敢触碰。红红的小花椒,十个一组,八个一伙地聚在一起,有的站在枝头上摇头晃脑,有的躲在茂密的枝叶间窃窃私语。花椒树枝上长满了刺,采摘花椒,需要眼观六路千万个小心,否则很容易被刺扎到手。被椒刺扎到了,麻、痒、疼,抓不得,挠不得,抓狂到不知所措。笨笨的我摘椒时总是会被扎好多次,鉴于此,后来摘椒父母就总派我留守在家做饭,晒椒。父亲要做的就是监督让帮忙的乡亲一棵树一棵树都摘净,不要有遗留,或者稀稀疏疏的他自己摘摘。
家里,母亲连做饭带晒椒。新鲜的花椒是暗红的,偶尔夹杂的几片深绿色的椒叶衬托的红绿相间,甚是好看。太阳晴好的天气里,扫净院落,将花椒薄薄的摊晾在院里的台阶上、油布上,有时候甚至还需要再扩展晾晒到大门外一些。晾开的花椒两个小时翻一次,待到下午原本圆圆鼓鼓的红豆豆就咧开了口子,黑色油亮的椒籽就像一个个狡狤滑溜的老鼠的眼睛,骨碌碌乱转。父亲将花椒聚拢到一起用铁叉轻轻拍拍,那些个小黑眼睛就刷刷滑落一地,离开了一直包裹着它们的花椒。花椒晾晒必须有好太阳,当天晒干,否则,红红的花椒就会被黑色的花椒籽渗出的油液晕染变黑,成色看起来就很不好。花椒经过晾晒后,花椒皮就张开了口,呲牙咧嘴对着人傻笑,一不小心就笑掉了自己的小黑牙。
我们家的椒园已经种植几十年了,目前是我们村最大的一个园子,也是最早和时间最长的椒园。
想当年,父母种植这片花椒时那真是太不容易了。原本做工匠的父亲因为劳累和常年的饮食不规律,患上了很严重的胃病,再也不能出外做工了。赋闲在家的父亲虽然躺在炕上,但脑子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心事,三个孩子在上学,加上自己的医药花费,这一大笔钱要支出,从哪来?怎么办?
家里的境况牵动着父母的心,也牵动着亲人的心。在韩城上班的舅舅留心到当地人家家都种植着花椒。他留心观察,仔细询问,在经过一番调查后回来同父母商量着让他们也试着种植一点花椒试试,效益好的话可以大面积推广。
父亲虽说不识字,但绝对是个勇于创新又思想超前的人。当时村子里很少有人种植经济作物,土地里大多还是常规的小麦,棉花、豌豆等作物,对于父亲要种花椒,很多人在摇头。舅舅的一番话说动了父亲的心,他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坚信别人能做成的事情他也一样能做成。拖着病体他坚持亲自到韩城走访询问椒农们种植、收益、管理等具体详细的事情。在确信种植花椒这件事情切实可行的情况后,当机立断,马上就买回了当地最优良的大红袍花椒苗。
买回家的花椒苗小手指粗细,毫无生气、毫无绿意的一大捆像枯树枝样的小苗被父亲当宝贝一样带回了家。上前想看看亲近亲近它,它却一点也不领情,尖利又坚硬的椒刺怒冲冲挂满了全身,一不留神就会被它扎到呲牙咧嘴,所以当时特别不喜欢。父亲不能干体力活,每天每晌却仍然坚持要到地里去亲自看着给我们指导,隔多宽、多长挖一个坑。我跟姐姐轮着锄头挖,每一个坑却总没耐心挖到需要的标准,少不得母亲再随后补挖几铁锨。栽下一棵树苗,小弟就端着小盆子浇点水。当一棵又一棵的小椒苗栽成行的时候,父亲站在地头深情的注视了再注视,好像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片绿意盎然的春天,椒香满园的丰收。
两三亩的花椒苗,我们娘几个连挖带栽干了一礼拜,父亲也跟着连说带喊指挥了一星期。椒苗栽下了,也栽下了父亲的希望。身体状况稍微有所好转,他就忍不住慢慢跺到离家不远的椒园去看看,弯腰拔拔草,看看有无虫咬,有无干旱。这年冬天他已经能够拿着剪刀修剪枝条了。花椒虽然适应性强,不择水土,易栽培,但必须与整形修剪相结合,合理的树形结构,能够充分利用空间、阳光及营养条件,才能增产增收。
花椒栽下的第二年春天,纤细的小小花椒树上就零星的开了一些小绿花。又过了一些时日,那些绿色的小花又变成了绿绿的青涩的小豆豆,然后慢慢长大变红。椒苗生长的第二年首次挂果,数量很少,稀稀疏疏,似有似无。等到第三年正式结果的时候,它们就争先恐后,竞相争斗,一簇一簇地聚集着,一咕嘟一咕嘟,泛着疙瘩冒着泡结花椒了。
花椒红了,父亲去田里更勤了。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偷偷使坏私自摘椒的。有时候会碰到偷偷摘花椒的,父亲却并不上前制止,反而悄悄躲开,故意弄点响动后让他们自动离开。父亲的心思母亲懂,她从不跟父亲抱怨和埋怨。晒干的椒叶左邻右舍都送一些。
随着父亲的身体好转和一年比一年更好的收益,父母将原来两三亩的椒园一年一年扩大,渐渐竟已发展到了现在的二三十亩。受父母的影响,后来村里先先后后又多了好几家种植花椒的农户。父亲用椒籽培育出了好多的椒苗,半卖半送的给了乡亲们。如今,我们村已经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花椒大村。
熟透了的花椒散发出浓郁香气,沁人肺腑。椒香四溢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芬芳的季节。父母的辛勤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这片椒园每年收益好几万,保证了我们一家人衣食无忧,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美好滋味。这是父亲希望的绽放,更是父亲希望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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