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如品人生,或浓烈或清淡;或香甜或苦涩;或沉或浮尽在一寸光阴里说话。手捧一盏茶,倚窗远望,不管窗外是微风斜雨,还是风和日丽,不管是月明星稀,还是艳阳高照,我总会想起远离的光阴,总会想起自己生命中的三个与茶有关的人。茶的历史源远流长,人在历史的浪花里煮茶更有不一样的故事。
一、火盆煮茶
记得我小时候,包产到户没几年。那时我们家被称为“桃树园”,一家大大小小十几口人,是村里有名的大户。爷爷是我们家的掌柜子,大小事情由他一人掌管,每到耕种时节这块地该种什么,那块地该种什么,合计种多少亩小麦,多少亩玉米,多少亩胡麻等等,都由他一人做详细的规划,然后由父亲带领其他人去干,爷爷就只管喝茶了。
爷爷是我们家茶瘾最大茶龄最长的一位了。他一辈子离不开的是火盆和茶,饭可以不吃,但不喝茶是绝对不行的。爷爷有一个专门用来生火煮茶的火盆,它是用生铁铸成的,内窝直径有八寸,外圈边沿直径大约有一尺五,底部是三角腿。那时候的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把它端起来,就是现在也得用一定的力量才行。不管春夏秋冬,每天鸡鸣五更时分,爷爷总是第一个起床,咳嗽、开门、取柴、捡煤、生火。煮茶前的一系列准备工作便把我拉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地听见爷爷一会儿用嘴吹火的声音,一会儿听见他把茶罐罐,茶杯,茶叶,水壶放到炕沿边上的声音。一会儿朦朦胧胧中看见他把燃的正旺的火盆放到土炕的墙角跟,这时,爷爷的悠闲时光便开始了。只见他双腿打坐,然后捏一小撮茶叶放入小罐罐,倒满水,一摇一晃地靠近火堆中间,他便开始耐心地等待罐罐茶煮沸的时刻。当然在这期间,他还得点燃他的旱烟管,一边尽情地吸,一边用小竹竿搅动开花四溢的茶水。第一杯茶煮开之后,爷爷会先用它来祭奠祖先,第二杯才是自己一天的开始。
爷爷一边煮茶,一边和奶奶聊天。家常串到东家来西家去,柴米油盐酱醋尽在一罐茶水中交汇,沸腾。紧接着奶奶也起身找她的旱烟管,我也就没办法再睡了,只能让爷爷烤几块窝窝头或干饼子吃。天刚朦朦亮,爷爷便大声喊醒父亲,再三催促去地里干活。而爷爷却坐在炕上一直喝到十点左右才熄火,然后去屋前屋后打理生计。他走在哪儿不是责骂声便是吆喝声,所以全家人很怕他,我也有点怕。但爷爷还是很疼我的,所以我很依赖爷爷的火盆,很喜欢闻罐罐茶的味道。
爷爷在老屋里住了三十年,那个火盆也煮了三十年的茶,老屋的每一根椽,每一片瓦,每一堵墙,每一扇窗都烤了三十年的火,烟火的印痕在光阴里沉淀,彩绘。如今当我再次踏进老屋,环顾四壁,抬头仰视时,老屋全是爷爷的杰作和味道,漆黑一片,即使是油漆工用黑色的漆来涂染也不会涂得如此均匀。岁月已逝,爷爷的人生却依然清晰,茶色、茶味、茶的历史一一被时光涂染在屋顶上,墙壁上,黝黑、光滑而发亮。
一个火盆代表着那个时代爷爷的威严,一盏茶煮着爷爷的人生,一座漆黑的老屋便是桃树园的象征,它象征着爷爷当时在村子里的身份和地位。
二、电炉煮茶
自从火盆退休之后便有了电炉子,电炉子用起来既方便又省时,所以父亲给自己买了一个二十瓦的电炉子,继承了爷爷的茶道之路。
父亲虽然喝茶,但他和爷爷不一样。他之所以选择电炉子,有可能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更重要的是它节省时间。父亲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煮茶,因为父亲是我们家的主要劳动力,十几口人的生活重担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父亲既要种地,又要想法设法赚钱供我们一大帮兄弟姊妹上学,他那能像爷爷一样只指挥不干活呢。
父亲在天微微发亮时起床,他一起床可谓是惊天动地,因为他干体力活多的缘故,早晨刚起来腰腿疼痛,父亲一边伸腰揉腿一边大声呻吟:“不得了了,疼死我了。”为此母亲经常责怪父亲大惊小怪,父亲才不去理会这些,他依然呻吟着挪动着笨重的身子,好不容易走下炕,一瘸一拐地拿来电炉子,水壶、茶叶、茶缸、冰糖、茶杯和饼子。又同样呻吟着把一条腿扳弯曲打坐,另一条腿则弯膝竖立,然后像爷爷那样捏一小撮茶叶放入小罐里,再加点冰糖,倒入水,小心翼翼地放到电炉子上。等待期间父亲会点燃一支香烟,他也会给母亲点一支,然后他俩一边抽烟一边规划一天的劳动计划。茶开了,父亲倒满一杯,接着喝一口茶吃一口馍,吃饱喝足之后,立刻开始一天的劳动之旅。如果是冬天父亲便牵着骡子驮粪去,我家的地都在很远很高的山上,来去一趟差不多一个小时,一早上来来往往才跑四五趟。如果是春夏秋三季,更有干不完的农活,父亲为了提高劳动效率,下午干活之前也喝几杯,醒醒脑,提提精神,集中力量扛锄头上东山下西山。
父亲的茶具简单方便,但电炉子不耐用,经常被烧坏,为此父亲老是埋怨生产厂家,为什么不把它制造的结实一点,像爷爷的火盆几代人都弄不坏,它现在可是我家最值钱的传家宝。后来日子一天天好过了,父亲年龄也大了,他告别了山地,告别了体力活。按理说父亲应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煮茶,可父亲偏偏戒掉了茶瘾。父亲自己说:“我以前喝茶是为了干活有精神,现在地里的活干不动了,我也不想浪费电和茶。过去我喜欢看书,没条件,如今日子好了,我有的是时间,我要弥补过去的缺憾,在书中游历山水,了解历史。”父亲说到做到,以前他上炕之前是找喝茶用具,现在上炕之前是找书。母亲经常调侃父亲说:“该看书的孩子们要我一遍又一遍地督促,你倒好随手抓一本书就看,你要考大学吗?你看那么多书有用吗?”父亲笑着答道:“你懂个啥,人要活到老学到老。”母亲气得扭头就走。
父亲的电炉子不知从何时起消失了,他喝茶的事也渐渐地淡出了家人的生活。父亲开始煮茶时是悄无声息,戒掉原本没有的茶瘾时也是悄无声息,他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朴实而平淡。
三、开水泡茶
不知从那年那月那日开始,只喝白开水的他竟然也喜欢上了茶。
午后的阳光素淡而温暖,有明媚穿过落地窗,飘然于眼前的案几上。有点困倦的我斜躺在沙发上,想着要不要南柯一梦呢?而他却兴致勃勃地拿出两个透亮的玻璃杯,分别放上了红枣和茶叶,待一壶滚烫的水沸腾时,他沏满茶,递给我一杯说:“你也来尝尝,喝茶的滋味很好,舒畅,轻松,有一种超然释重的感觉。”
我笑着接过杯子道:“以前看见爷爷,爸爸喝,可自己从来没喝过,也没听他们说有什么神奇的作用呀。你才喝了几天茶,还能从中品出人生的真谛。”
说实话,我从来没认真仔细地端详过一杯茶的样子,也没尝过它究竟是什么味道。那天在他的蛊惑下,我意外地发现茶泡开之后竟是那么的让人惊喜,嫩绿的小芽随水绽放,这难道是生命的延续吗?无色无味的水经自然之精华的冲泡慢慢有了诱人的绿,有了沁人心脾的清香和淡雅。此时此刻我将要凝固的思绪好像长出了翅膀,轻捷灵敏地飞舞。深吸一口静谧纯澈的清茶,繁杂琐事在一瞬间释怀放飞,我心宁静。静坐在飘逸着六月余韵的一盏茶香里浅斟细品,韵味悠长。就着茶香静享一份最简单自然的的安逸清宁,便是一种最诗意的生活。难怪人们都说“品茶”,品茶其实是品心情,品生活。
自从他喜欢上茶之后,每到周末便和朋友相约去品茶,有时候我也会如影随形。说是喝茶实际上是在一盏茶的陪伴下敞开胸怀地聊天,推杯把盏,知心交谈。他们任凭一张嘴天南海北,古今中外,人事杂糅,中西驰骋。说的无拘无束,听的仰天大笑,工作的烦恼,生活的苦闷在一杯茶水中消融,升腾,化为乌有。等到一份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畅快情怀,彼此互相真心懂得,默然静守,寂然欢喜。心安静,舒畅、轻松,躁动与浮华自然远离,贪念与功利自然趋向于零。清零只需一杯茶,在虚怀若谷的苍茫天地之间,自斟润莲心,在顿悟的一瞬间,风轻云淡,无悲无喜,“放下着”,“吃茶去”。猛然间,我终于明白他——我的老公喜欢茶的原因。他不像爷爷那样是为了树立“封建家长”的威严,也不像父亲那样是为了凝聚精力拼命干活,他完全是为了快节奏工作之余的放松,静心,尽情享受慢时光里的娴静舒畅。
一盏茶,一段光阴,一个让人难忘的故事。品茶,品心,品生活。茶亦人生,人生亦茶,在一盏茶的光阴里,珍惜拥有,煮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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