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中午
儿子病了:尿崩症(待查证)。这声音从哪儿传来的?我突然忘了,我刚才还很快乐——我刚打了一个电话,那边的声音让我在这个春天和夏天一直觉得自己内心充盈。打开房门,没关的电视屏幕上有人在打斗,木棒、刀子和皮肉撞击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热闹非凡。而这个消息出现了,那一瞬间,我看到的墙壁蓦然刷上了一层黑漆。
我想这怎么会呢?又怎么不会呢?我是一个心理不很健康的人,时常想到不幸,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天黑了,母亲还没有回来,我就会想到车祸、被人欺负或者不小心摔坏了……我的哭声推开暮色,一步一步,走到一边的山岭上,对着远处的黑和近处的灯火,大声喊娘。
外面的中午阳光突然黑了,青色的杨树,淡红的房子和墙壁,偶尔走过的人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幽灵。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梦见有人拿着铁锤子使劲砸我的头顶——竟然没晕,也没事,我照样走路,意识清醒。
我哭,控制不住的眼泪和鼻涕,就像上海的梅雨。我想我就要去陪儿子了,如果他不幸,我也将不幸。我站起来,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我扶住的墙壁上好像涂了一层油腻,我摔倒了,向下的身子呼呼有风,身体在水泥地面停下。
空无一人的“政工之家”机器微鸣,我拨号,一次一次按错号码。我使劲打开一个网址,它也好像被关死了,打了好多次,还是一面空白。我想另外一个地方也可以。
我说:我知道我躲不过。
不管怎样,我做错了,请原谅我。
二、有多少眼泪流在路上
有人叫我去办公室,我不得不去。回来路上,有一个同事坐在前面,大声叫我名字。他要我的一本书,我几次都忘了带。他一遍一遍叫,而我哭着,我不要他看到。我使劲忍,忍,忍。走到,他看看说:哭了。我说下周我一定带来,一定。说完就回宿舍。我想我该给头儿一个电话,要一台车去医院。而另一个部门的人说:现在批车要上一级的一个副职签字。这个单位到上级机关还要一小时的路程。
我等不及。
西边的太阳落在戈壁上,下面是黑的,上面覆着一层红色的釉彩,但它仍旧是黑的。一棵一棵的骆驼刺撑着单薄的绿色,看起来也黑。坐在一台去上级机关所在地参加排球比赛的大轿车上。我哭,一侧的司机好像发现了——从后视镜中。后面的同事在大声讨论赛事的成败。我哭,我怎么忘了带墨镜呢?挡住它,我不要让他人看到我哭。不是羞耻,而是不需要谁的怜悯和询问。我想到,如果儿子真的是,我想我会离开的,不是他们离开,而是我必须离开。
窄窄的水泥路上没有一个人,偶尔的车辆破破烂烂,那是附近的村民拉载一些水果或者废了的钢铁。他们慢条斯理,他们不知道我的痛楚。路过两个基层单位,一小片绿色、白色或者暗红色的楼房落在戈壁的空廓之中,有几个同事和他们的妻子或者女友在戈壁上散步。
等我的那辆轿车也是黑色的,在路口,它横卧的样子让我突然愤怒,它顶在马路中间。我提了皮包,下车。打开车门,叫司机开车,有多快跑多快。他说不行的,安全第一。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公路在车下飞驰,旁边的肩水金关遗址和村民挖掘的土坑张开惨败的嘴巴。我闭着眼睛,泪水拥挤出来,在脸颊上,似乎一连串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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