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悄无声息地推开虚掩的木门,半抹午后的斜阳洒在泛着酱色的书柜上。老太太扶着书柜踱出厨房,颤巍巍地喊着:“老头子……”
我的邻居是一对老夫妻,曾经是中文系的教授。我出入家门前,总能嗅到氤氲在楼道间的书卷陈香。也许是因为家中并无过多世俗之物吧,他们家的门常常半掩着。
每次路过,老太太要么在择菜,要么在洗碗,偶尔也会倚着书柜翻两页书。但是,无论她做什么,过不久就会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老头子!”语气不无责备,又给人一种急迫感。当从里屋传来那歇斯底里似的回应:“干啥”时,老太太又若无其事地嘟哝着:“没事儿!”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单调的对白,我感觉有点无聊,同层的人也不时抱怨其聒噪。
有一次回家时,“恰逢”老太太又在呼唤老爷爷时,过了许久不见答应。她接连喊了几声,手中择菜的动作都变成了粗暴的撕扯,四处张望着,仍无回应。老太太慌了,挤着额上的道道皱纹,忙往屋里走。我出于好奇,隔着门缝悄悄向里瞅。须臾,老爷爷略带睡意地说:“别整天喊来喊去,一惊一乍的。我睡个觉的功夫还能不见了不成?”
老太太像个孩子似的把老爷爷拽到客厅,念叨着:“叫你你就得应……”老爷爷什么也不说,只是痴痴地笑着,痴痴地看着老伴儿头上的银丝。而老太太的脸上,泛着不属于她的年龄的颜色——那是淡淡的红晕。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一份岁月无法稀释的感动,漾上心头。
你若在,就心安,粗茶淡饭又何妨,年华逝去又何妨?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想,所谓淡然,不过看遍千山万水后仍能紧握那支素笔;所谓心安,不过历尽世道沧桑后仍能守在书斋一方——而所爱的人,就在身旁。
命运的玩笑,总是开得不合时宜。雪白的花圈间,老爷爷的憨笑,凝成了相片。出人意料的是,老太太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般悲痛。她整理着老爷爷生前的书法,只是怅然失语。
又一天,我再次路过邻老太太门前——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洗菜。忽然一瞬间,她怔住了,颤抖地呼唤着:“老……老头子……”一刹那,恍惚间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回应,但终究是沉默,只能是沉默。老太太强忍泪水拿出老伴最得意的作品,摩挲着,仿佛轻抚爱人的脸颊。她抬头看见我在门前,一颗泪珠悄然落下。她努力对我挤出一丝苦笑。我却转过身去,默然伫立……不知什么滴在了手心。
或许老爷爷并未真正离开,他永远在老太太心中的某个角落,痴痴地笑着。你如风中飘摇的枫叶,注定无法留在我的身边。我愿轻轻将你拾起,藏在我爱你的心间。原来,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你就是一个人;但对在乎你的人,你就是整个世界。
那声声呼唤分明在说,你若在,整个世界,都在。
夕阳映上她的华发,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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