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煤三爷
当过兵的吊煤三爷一辈子喜欢既漂亮又有文化的女人,却终身连不漂亮的文盲女人也没有一个沾他的边。
吊煤三爷年轻时人才俊口才好,当年想嫁给他的大姑娘说一个加强连未免有点夸张,说一个军队编制的普通班到也是事实。可是,吊煤三爷选择对象的标准很高。他自己没有文化,只在人民解放军那所大学校学得两三百个字。找对象的标准就提得老高。村子里和他年龄相仿的人膝上都抱孩子了,他还是光棍一条。人们就劝他:“吊煤三哥,你一表人才应该找个女人做饭吃才对。”他眯着眼睛笑笑说:“兄弟,各人的选择标准不同嘛。三哥要找个高中生,有文化,要什么材料,膝头上画画舞舞就来了,以后还可以教孩子们读一读书。”劝他的人听他这样一说就不说话了,因为他这种说法似乎是嘲讽别人的婆娘既不漂亮又是一个睁眼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我们居住的山旮旯里找个高中毕业的姑娘比采雪莲花还难,多数农村姑娘没有上学的机会连名字都不会写。因此,姑娘们虽然想嫁吊煤三爷,但一听他的门槛太高,就把追求他的心事搁浅了。
吊煤三爷一家弟兄七人,一个比另一个大岁把两岁,到了青春期,一个个长得牛高马大。转眼间几个兄弟都长大了,又全部都懂得饥不择食贫不择妻的道理。在找对象上不像他们的三哥那样挑剔,几年时间个个都结婚成家了,吊煤三爷总不能再同兄弟们住在一起,就只有搬到牛圈和住房之间的旮旯里去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当年的俊俏小伙子吊煤已不再是风华正茂而是老气横秋。要找一个高中生做老婆的愿望已经成为海市蜃楼,八十年代高中毕业的大姑娘倒是满街都是,可是谁又愿意让他这个老光棍老牛吃嫩草呢。村子里当年被吊煤三爷瞧不起的婆娘们每每遇到他总是冷嘲热讽:三伯伯,昨天我赶场听说供销社来了一个叫马发情的姑娘,条子好盘子又亮,唱起歌来嫩闪闪的和电影里的刘三姐一模一样,听说是个高中生嘞,你还不快提两只猪脚杆找个媒婆娶过来就可以同她在供销社的水泥平房里每天睡齐太阳红。吊煤三爷知道是挖苦他奚落他,但他还是甜滋滋的抿着嘴笑。晚上,他在阴暗潮湿的小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去做了一个牛郎织女似的梦,然后甜甜地醒来。第二天,吊煤三爷写了一封错别字连篇的情书托上学的我送去给马发情。其实,供销社的售货员是叫牛启群。吊煤三爷的信等于白写,但我还是给他送去了。牛启群没有任何反应,十六岁的我已经初三了,懂得了男女之间的事。回来还编造了谎言给老光棍听。
我说:“三爷,她读了信眉毛笑得像豌豆角,叫我通知你星期天和他相会。”他甜甜地笑。星期天,恰好老师安排补习。我中午在供销社门口的街上溜达,听见几个少妇在街上说:“吊煤老三想牛启群想尽命去,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着几大尺子打得姓哪样都不晓得。”后来,我经过打听,才知道是我那句美丽的谎言让他提着几个地萝卜去给牛启群,还伸手摸人家的胸部……最后被一顿臭骂用卖布的尺子赶打出来。
以后,我就好多天没有看见吊煤三爷。终于在一个冬天的下午,在村头的小河边上碰到他,几个年轻小伙子从河边走过,奚落他说:“三爷,冬天冷了,不去找个高中生焐脚?”吊煤三爷没有回答他们,表情十分木讷和痛苦。
离开家乡十多年了,前几年听说他在政府实施茅草房改造工程时搬出了牛圈旮旯,后来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死了,带着没有找到一个高中生睡觉的遗憾……
麻幺爷
麻幺爷一脸的麻子是天花创造的奇迹,他却不以自己有此残疾为耻辱,反而以自己有点文化为绝对优势。在找对象时挑精选肥。
麻幺爷年轻时候家庭条件比较殷实富有,因此,他有条件读完高小毕业,成了全寨子文化最高的人。那时候寨子周围有三个出名的靓女子,她们是东村的曾大妹、西村的刘幺妹、、桃子井的小碑群。
曾大妹一副苗条的魔鬼身材,走起路来活像春风拂柳;刘幺妹的脸似三月桃花,眼如一汪秋水;小碑群的嗓子清亮,口才好,说起话来让人听了心里痒酥酥的。麻幺爷讨老婆的标准要求具备这三个女人的优点:曾大妹的身材、刘幺妹的脸盘子、小碑群的口才。当时这三个女人都成少妇了,而且汉子是那种青春鲜亮的后生。麻幺爷虽然还是个黄花儿子,但和这三个女人的汉子比起来确是相形见绌的。俗话说:鸟爱青山鱼爱水,哪个青年不爱美。哪个靓女看见麻幺爷的一脸麻子都不会春心荡漾的。麻幺爷于是终日坐在家里苦苦等待他的梦中情人。时光如流水,一去永不回。十多年前还是青春年少的麻幺爷,转眼间已经变成额头上沟壑纵横的二班老者。
三十多岁的麻幺爷不但没有等到他朝思暮想的如意女人,甚至连那些男人死了自己还风韵犹存的女人也不会让他闻一下脂粉味。于是他在寨子里便有了一些绯闻。比如说他把张家大姨妹往煤洞里拉去做那事不成反被那姑娘打了一个独耳巴;赶场天在路上遇见几个修路的婆娘他欲火中烧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抱住人家摸乳房,结果是被一同修路的三个婆娘包围上来打了他一顿耳光掀倒在路坎脚的杉树林中;趁哪家男人不在家找借口晚上到人家去串门,然后坐到半夜不走想捡一回便宜。被村里的婆娘们背地里给他一个绰号叫“烂板凳”。冬天来了,麻幺爷在雪地上走,一群小孩在玩耍,编着顺口溜:“雪盖凌,凌盖雪,寡公老者活造孽。”麻幺爷听了脑壳蔫巴巴的,像秋霜打过的茄子。
麻幺爷五十岁那年,桃花运终于开了。可是和他睡在一起的不是曾大妹刘幺妹小碑群,也不是其他的美女。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结扎了的苗族女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寨子里的小伙子们戏谑地说:“麻幺爷不枉自选了几十年,婆娘是自然生成的,连生孩子的事都有人帮他做了。”
凤姐的婚事
凤姐的婚姻是不幸的。
凤姐比我要大三岁,和我住在一个村庄,转弯抹角的盘起来和我是亲戚,她算表姐。
凤姐大约八岁时她的父母亲就把她“放”了(我们老家将大人把自家姑娘许配给人家叫“放”了)。对方是同寨子南边的山梁子上的小罗子。开成娃娃亲的那一年,小罗子也只有七岁。
凤姐的父亲老建对罗子的父亲说:走人亲(送彩礼)要十段布、两块猪肉、两瓶雪花膏……等等东西,罗子的父亲老罗都满口答应,而且全部兑现。
正月间到了,凤姐的父亲又对老罗家说:“我们家亲戚厚范(多的意思)得很,要十五块腊肉才拜得下年来。”老罗回家后拖钱拉帐硬是买一头猪杀来请几个小伙子帮助他家七岁的儿子背去拜年。
我们居住在深山里的人家,活路总是多得如同山上的野草般密密麻麻。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都需要有人手去干。每到这些季节,老建总是对老罗说:“亲家,要请你家帮几个工程勒!”老罗说:“亲家,我们不开亲是俩家,开了亲是一家,到时候我换几个工来给你两天拿发算了。”老罗说话一句顶一句,从不落空,每一道活路都三下五除二就帮亲家干完了。
山里的桂桂阳一季一季叫黄了岁月,苦荞花在日月轮回中一季一季地开放着。不知不觉间十多年过去了,凤姐和小罗子都长到花季年龄,不知为什么,他们似乎没有那回事。
凤姐说漂亮不算漂亮,但青春的风姿也还如山里的野樱桃花一般鲜亮芬芳。小罗子呢,虽然说不上虎背熊腰,也还长得粗壮结实,只是嘴巴不太油滑,属于老实本分的那一种。因此,他们开了十多年的娃娃亲。估计连“我爱你”三个字也没有向凤姐提起过。用现代人的说法就是缺少相互的接触和了解,缺乏心灵与心灵的沟通,没有找到感觉,少了一些浪漫的情调。倒是九沟十八寨的人都知道他是凤姐未来的男人。凤姐见到罗子总是像见仇人一样,没有一点亲热感,像是“隔河吃樱桃,两面不相交”。
凤姐有个表哥,在区中学读高中,成绩不好。但讨好女生还自有几招。每次到凤姐家来都提着一架录音机,看到有大姑娘多的时候就故意把音量故意开得大大的。录音机里经常唱“劝姑娘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之类的八十年代流行的情歌。然后和凤姐嘻哈打笑的。
凤姐二十三岁那年的中秋节,据说是罗子一家已经看好了婚期向凤姐家提出之后得到允许,然后就去张罗婚事:宰了两头猪,买了三百斤大米,十八家亲戚拉着二胡来挂红……可是,结婚的头一天晚上凤姐在娘家不辞而别。沉重的打击让罗子一家气得差点全部去上吊。
许多年后,听说凤姐和他的表哥住在贵阳郊外的一间野蘑菇般的工棚里给打沙厂干活。去年国庆节,我在县城街上碰到她,已经满脸的沧桑和憔悴,全然失去了从前的风采。而曾经的小罗子现在是我们小街上响当当的农民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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