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退休,然后由我来接替她的工作。
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她打电话约我过去,本来我想安慰她几句,没想她自己倒先说:“我可解脱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用来上班了,办公室的工作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然后,她起身,用手拢了一下头发,双眼痴怔地望着窗外。瞬间,我就觉察到她动作的迟缓——与庄重无关的迟缓,与沉稳无关的迟缓,她这个迟缓的动作,散发着一种苍老气息,逼迫我的眼睛追随着她。
她说:“你要好好工作,千万不要像我,在这个岗位上一呆就是10年,有机会一定要攀得更高!”
我点头。她把剩余的半杯水仰头喝尽,然后弯腰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白塑料袋,把喝完水的杯子装进去,接下来一起装进去的还有一把桃木梳子和一瓶护手霜。她又去看档案柜,整理好文件,将柜子锁好,又将灯关掉,提起白塑料袋出门,将门锁上。
她锁门的手,有些颤抖,钥匙好几次没有插进门锁里。我说我来锁吧。她说还是我来吧。态度很坚定,像是必须要亲手尘封一段岁月,又像是试图证明什么。
门终于锁好,她把钥匙交给我,然后转身离去。我送她到楼梯口,看到她扶着楼梯下楼,没有回头,一直没有回头。
然后我抬起头,转身进入我的新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里,我想得最多的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的一些生活场景,将要和她的生活场景重叠。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她的另一种复制!而她又复制了谁?我讨厌这种没有创意的生活,讨厌那些一成不变的规则,但人活着还就得遵守规则,不遵守规则的人,终究会被规则抛弃,成为一种不可想象的人!
然后,又怎样呢?
我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也没有人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在问题的源头,我可能就错过了对于“然后”的追问。
在无法回答自己的时候,我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条鱼。鱼的意象从我的脑际里蹦出来落在我的笔下,可能不是出于偶然。一条鱼,想要脱离必须的生存环境,需要一种怎样的勇气?它可以选择自绝,更可以选择跳龙门,它向往大海,向往所有波涛汹涌的地方,那是作为一条鱼不可割舍的梦想。就像她曾经对我说过的:“我也想干点事去,但这么多年被单位的围墙圈起来一直是看报纸喝茶水,什么也不会,倒惯了一身坏毛病,谁还用我这样的人呀!”她也曾是条有梦的鱼,她的梦想就是风风火火地当老板,做女强人。
她的离去,让我悲伤。但我对面前的这条鱼,却充满了敬意,它稳稳地落在白纸上,睁着一双黑眼睛望着我。
一条鱼的影子,覆盖了我的白纸,闭上眼,那鱼竟然游动起来,我赶紧拿手捂住那纸,让那鱼永远活在我的手心!然后,永远充满对大海和风浪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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