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在《正义者》中写道:“我不热爱生活,而热爱生活之上的正义”,我无法再全然回述当读到这句话时灵魂的战栗。对于许多拿着笔渴望叙述或者创造的人来说,生活就像一口井,有人关注生存,沉浸其中,在里面如鱼得水,有人永远恐惧并且解剖井的深度,向往天边的白云。诗歌于我是一种致命的体裁,或者恰当一点说是一种形式。我,我的生命和生命之外的思绪都是实现它的内容。
当把生活在当下的我这个主体作为一种质料奉献出去后,自然将导致生活意义的茫然。如果说,人的理性自我是自己的上帝的话,那么生活之上真的有一个我追求的诗歌或者文学理想吗?而且,我甚至无法说清我是否热爱生活,因为这个生活的定义本身是不确定的,但我很清楚的知道一点——我无比的热爱生命,除了我一生所拥有的时空历程、情感和未来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投入更大的激情和勇气了。我倾情那些开在荆棘上的花朵,那些被迷雾掩盖的本真的善良,那些被束缚了的自由人性,我感动于那些黑夜里的灯盏,那些孤独的飞鹰,那些为我,为文字关照的眼神。于是,诗歌,我倾情于它,人群中我守望它,每一个以心为灯的夜晚,我借笔接近并且描述它。它是我渴望攀爬的大树和渴望呵护的花朵,它与我的生命同在。
诗是一种呈现,但绝不是一种直接的呈现。诗在诗之外,就像生活的意义在生活之外。然而诗与生活,诗与诗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存在着呢?诗永远关注人的灵魂,摒弃并且抨击人的物质欲望,还是诗就是或者很有可能同等于生活,诗甚至就像人吃饭,看娱乐杂志一样平常,它的缥缈和高尚是否根本就是一种形而上的被扭曲的道貌岸然?诗与诗人呢,他们同一吗?精神的高尚者却在现实的物质世界里贫穷,悲哀一生;才能满腹的莱布尼兹信奉的哲学思想和自己公开宣传的几乎完全矛盾;或者像贾平凹所说:“我们可以卖狗肉,卖羊肉,但我们的身上长的根本是人肉。”换句话说是否马克思一定要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呢?
太多的问题困扰着,勇敢的直面它们,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即便引来的结果是招架不住的荒谬,矛盾或者虚无,也是一种收获。这种收获是对灵魂的一种交代,是见证生命真相的途径。
海德格尔在阐释荷尔德林“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个大地上。”时提出“我们的此在根本上就是诗意的”,他又从词源考证上发现表达存在原始意义的“Physics”原意乃是“涌现”,意思也就是存在者从遮蔽处走出来成其本身。于是在他那里诗乃是对存在和万物之本质的创建性命名,而且这绝不是任意的道说,而是让万物进入敞开式的。所以海德格尔理解的诗及艺术的创作乃是一种抵达开敞,无蔽之境的解蔽过程。这一理论的建立以及哲学解释学的不断丰富无疑给诗歌创作提供了理论和方法上具有建设性的思考。到这一步,如果任何人还跟我起初料想的一样,企图给诗一个定义,或者一个修饰的'话,那就都是一种遮蔽,一种阻塞,一种否定,因为诗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的集合,它抵达了表象之后艺术的本真,一旦诗的定义具体化,它也就片面了。
荷尔德林的诗歌后来被评价为对解放了的近代人性向主客观世界“狂飙突进”这一不可扭转的历史进程予以某种“至高的约束”,这一约束的根据,在于人和世界在本体论和知识论上不可逾越的局限,这局限的彼岸,就是那超越的生命力量——神。他宣称“一切宗教按照其本质而言都是诗性的”,并且预言世界上的多种宗教会因为一个共同的诗性的神统一为一个宗教,他的诗及理论也与西方基督教形影不离。
现今世界物欲横流,丑恶,伪善的假面具充斥社会,恐惧,空虚而茫然的心理扎根于每一个人心中,很大程度上讲是源于道德信仰的迷失。但这是否就意味着诗需要承担宗教,道德的责任呢?这点是值得怀疑的,诗歌应该并且可以成为人类精神天空里的那弯圣洁的明月,但这也不是阻止诗歌多样性,灵活性,无限指向性的理由,只能说“具有神的光辉”的诗歌是这无限可能中的一种。仅此而已。
诗的表现形式和表达内容的自由是它永葆魅力的一个重要保证。这样看来,也就是说诗是一个主体,一个独立并且独自发光发热的存在。它没有外在规定性,我们应该勇敢的回到诗歌本身,回到一个没有束缚的,以语言为质料的形式本身去研究并且丰富它。因此韩东说“诗到语言为止”和于坚说“诗人应该怀疑每一个词语”都有其时代意义。诗的无限指向性决定了它对工具理性,技术理性的抛弃,诗的自由,诗意在精神时空中的延伸以求达到无限的渴望决定了它对功利性充斥的枯燥乏味的当代荒谬物质生活潮流的排斥和超越。于是,诗歌的敌人就凸现出来了,诗歌永远是在向虚妄,浮躁和功利性的反面发展,它的疆域像人类的思想一样广袤。思想有多远,诗歌就能走多远。
西川说:“当代生活使精神陷入尴尬”,诗歌的敌人是否也包括这个浑浊不清的当下生活呢?我的回答是:是也不是。因为按照上面的分析,诗的取材内容,诗的主题和诗能够延伸到的范围都是自由,开放的,不确定的,诗歌作为一个独立的本体完全有这个权利。生活很多地方与我们的思想矛盾,但面对这些矛盾,逃避的办法就是像康德那样在物自体与理想世界之间划上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样诗歌将会陷入形而上的空洞,飘飘然而没有直指人心的力量,我们应该战胜这种“理性的怯弱”勇敢的向生活内部挺进,吸收生活的养料,恰当地,选择性地运用艺术的手法呈现生活的场景将会给诗歌注以动人的元素。唐晓渡说过:“为存在和美作证被视为现代诗的伟大职责之一”因此,伟大的诗人就是既扎根在他的时代,又超越了自己的时代的诗人。好的诗歌也应该是既关注当下的存在,又要以个体的方式去寻求诗歌在精神上包括形式上的某种普遍性的美感。从这种意义上讲,生活与诗歌是一个矛盾的同一体,他们在对立中相互灌溉,相互滋润,共同发展,它们因为敌对而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诗歌的对抗不仅体现在对生活中虚假,鄙俗成分的毫无妥协的批判上,还体现在对其自身不断的对抗之中。诗歌表现形式的多样性和灵活性注定了诗歌体裁走不完的流浪之旅,诗歌发展到今天经历了很多的流派和创作形式,它们也许都只算是诗歌旅途中的一个驿站,但是他们也都点缀了那片绚丽多彩的诗歌天空。譬如在今天也还有很多的问题在争论之中,包括诗歌是写个人的感性体验还是写内省的人类的经验;诗歌是否有客观的内在规律性;在诗歌创作中作者感性和理性谁占支配地位,以及近来网络上出现的“反诗”,特意追求诗歌的精确性,数字性等等问题和现象,相信这种诗歌自身形式与内容的对抗将会反而触进诗歌的不断自我发展和自我完善。
我深信在整个敞开的诗歌世界里面,我们只是沧海一粟,而诗的境界将会无涯。诗人作为一个创造者和精神的清醒者,是时代的灵魂,他们用一生去捍卫人类的理想之花。正如诗人冯至说过的:诗人站着,人类就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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