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不易,我总从母亲身上看到,但母亲还有一副硬朗的身子骨,常常使我感到欣慰。风光,对于母亲来说,可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在我心里母亲总是风光无限,她有七个儿女,虽然都在打工,不是很消停,但都生活的过去。
现在山里的庄稼地里长草,山坡野洼长树。山头是有了绿帽子,可是人心淡了庄稼地。家禽,是家里养的鸡鸭鹅。人都走了,山坡上立着的是一座座空房,山村里就出没着鸡成群结队的野鸡。
三湾里有极少数的四五户人家了,二狗和他老妈,五爷和五奶,盼六的媳妇和女儿,支阴阳和老婆,还有一户就是我母亲。
二狗疯傻,他老妈不得不留在山村里,照顾他的吃喝拉撒。一粒庄稼哄养着山里人,就这样疯傻的二狗,到现在还哄养着庄稼。疯过了傻过了,在二牛抬杠的拉犁中,唱得稀里哗啦。“傻哥哥命苦着没人做伴,干瞅着平川里的一朵牡丹……”二狗人傻,嗓子好听着哩。谁说你傻,二狗你不傻,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生活中你唱的是自己的苦处,“花儿”,随心所欲的发挥,淋漓尽致的呈现,一个正当的年轻人,让有些身不由己的羁绊,葬送了他该有的欢乐,还有那些妻室家小的喜怒哀乐。
那天,我回家看望母亲,转过一个湾,看见二狗在湾底下的草滩里背着背篼拾驴粪,我急忙喊:“二狗,上来抽烟来。”二狗听见是我,“嘿嘿”地笑着,提着粪杈手舞足蹈起来。“你,你,你来了,跟来哥!”看来他对我是热情的,毫无掩饰地露了出来。他顺着不是路的山路上来了,口里不停地喊着“跟来哥,你等我,别走。”我站在路边答应着,顺手掏出半包“红塔山”等他。
“慢些,不急!”当二狗急匆匆地接近我时,我听见了他喘息地声音。
我只知道我的二狗弟是这样的平易,回家的路上,他几乎是又说又笑。他也向往山外的世界,在我身上细心的打量,我看到了他眼中对我的羡慕。其实我并不风光,可是,二狗觉得已经很好了,起码不在黄土地里刨食。
我根本对山村没有失去耐心,一株植物上的情怀,常常牵动我的神经。更何况母亲给我坚守着这儿的家,把目光瞅成了太阳的升落,而洒下夜晚山村月亮的清辉。
天麻麻亮,又是一天,三里湾的一天……
五爷和五奶的鸡早早出了圈,这些年,山村里的鸡也不让在架上窝,必须把它们圈起来,有时不能让它们太自由,不一定那天刨了谁家的庄稼。
五爷和五奶的庄园子很大,杏树、果树各自茂密着。但这些树木不能太随便,杏树必须长在埂沿上和埃边上,因为枝叶茂盛长在地里,怕其它的葱、韭菜、黄瓜、西红柿失去阳光,就是天下雨,杏树像一把巨大的雨伞,不能给它们充足的雨水,所以,杏树只有靠边站。
苹果树集中占了一块地,五爷在每年冬天都要把它们修剪,让枝枝分离,让夏天枝上的果实都能享受到阳光。南墙根里有一小块韭菜,春来发芽,半个来月长成,旱韭菜是五爷和五奶城里儿女的宠爱,隔三差五儿子一袋,女儿三把,但这个“把”是用冰草捆起来的一束。
那么,五爷和五奶的鸡不出园子,就有吃喝。它们打着翅膀捉虫子,时不时,惹的拴在门前的大黄狗,想挣脱链子,把鸡和小虫子一并吃了,“汪汪”里有一种愤怒的感觉。
有动物,有植物,花的,草的……
五爷和五奶每天都在这些事里忙,当忙到秋来时,满园晾晒着的金黄的包谷,苹果树上红红的苹果,这时,五爷和五奶似乎也成了一种植物,像站在场院里的两株高粱,双手拖住太阳,起码夕阳红里晕开的“朵”和“朵”里,笑靥里攒动着情——故土情。
盼六常年在外打工,只有每年过年时来一趟。盼六媳妇就把日子过成了清汤寡水,扁豆花开过的时节,那一块陡屲地里,她光着两只脚片,吆喝着两头毛驴种洋芋。山里的风大,她不怕,光着膀子一人忙着,把犁铧歇在地的这头,有准备好的洋芋籽在筐子里,她从这头把洋芋籽撒到那头,又从那头提上肥料袋把肥料撒到这头,回过牲口让犁铧重新翻开一道行,这样重复着她的一天又一天,一墒(两亩半)洋芋就得种三天。如果种上三墒至少也得成十天,十天的时间里,洋芋籽还得晚上切,切好再拌上消毒液,撒上些炕灰,还不能堆放到一起。第二天要下地了,才装到袋子里。这时,肥料、犁铧、耱、洋芋籽放到架子车上,套上驴拉倒地里。
盼六的媳妇晚上有女儿,女儿在村小学上六年级,晚上有了女儿不孤单。那么上初中,高中呢?还有左邻右舍,虽然都是些老弱病残,但还能和睦相处。
孤寂的女人守着土地,有时也是幸运的。一年又一年的新绿,山花陶冶着心情,地里头变化着品种,收获着寂寞,守住了背靠的土地。
前几年,盼六总想要个儿子,趁过年回家,请支阴阳看了他家的风水,说门前有个豁岘,伤风败门,让他把大门换个位置,按照支阴阳的吩咐,盼六把大门的位置更换了,土神也祭了,六七年了,也没养下个儿子。山里人总说“钱财出着门里,人丁出在坟里。”我想,盼六不养儿子,不是门的事,也不是坟的事。他常年在外,只有媳妇总生不下孩子。
盼六还有个女儿,支阴阳会掐会算,一辈子也没给自己算出个儿女来,老两口就靠支阴阳东家埋个老人,西家看个地方过日子。山里人总是迷着信着,养个小孩哭闹不止,让支阴阳掐指一算,有天狗,不免支阴阳一晚二百元到手。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百人百姓。
就如我母亲,总觉得山坳里刨出来的黄土舒适,满身沾满草腥味儿和汗水味儿,才觉得到位。
母亲,我的家,我的情归处,一个安放心灵的地方,就在三里湾的这个山旮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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