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回到老家,闲来无事,翻起老照片。蓦然间,一张小学毕业照闯入眼帘——陈老师!坐在第二排正中间,穿着深色中山装,面带笑容的大男孩!我的陈老师!我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27年前,我们所在的山村小学迎来了首批正规院校毕业的教师——英俊潇洒的范老师和内敛稳重。总是满面笑容的陈老师。陈老师读书真好听啊!有一天,我们学习《桂林山水》,他为大家范读课文:“人们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我们乘着木船,荡舟漓江,来观赏桂林的山水……”那标准的普通话,那时而平缓时而高昂的语调,如同天籁,把我们带进了美丽的幻境。一遍读完了,我还没有听够。于是,我琢磨着老师读书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模仿。原本不喜欢读课文,常常装腔作势躲避老师犀利目光的我,从此喜欢上了读书。
因为学校离家远,高年级是要住校并上早读和晚自习的。一天晚上,我突发奇想,说:"陈老师,我们到山上去上早读课吧,闻着花香读书多好呀!"陈老师沉吟了一下,说:“好吧。”我们大喜过望,欢呼起来。第二天一早,同学们捧着语文书,跟着陈老师,一路雀跃着来到学校对面的山坡上。正是春暖花开时,草尖儿上的露珠在晨光下晶莹剔透,杜鹃花一丛丛一簇簇,红得耀眼,兰草儿东一株西一株静静地吐着幽香……我们找到一块稍平坦的空地,捧着书读起来。清风携着花的芳香拂过,掠过发梢,掠过耳畔,掠过鼻尖儿,我们带着浓重的乡音的读书声,在这样的清晨也变得明朗起来。从这天起,我们的早读课堂就搬到了山上——我们或踱着步子读,或坐在草地上读,或靠着大树读,或偎着野花读……坐得累了或嫌走得单调了,便干脆躺在爬满青藤的大石板上读。陈老师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读他的书,时不时微笑着看我们一眼,转而又投入到他自己的阅读中去。
冬天到了,山风刺骨。陈老师总是早早地起床,在教室后面的火坑里烧起一堆旺火。要上课了,教室里早已暖烘烘的了。晚自习结束了,火坑里还有未燃尽的柴禾,我们便围在火堆旁,听陈老师讲他读师范时的趣事,讲他在外的种种见闻。从未走出大山的我们,就在他娓娓的讲述里,憧憬着外面的世界。火光渐渐暗淡下来,我们总是不肯散去。一天晚上,一个同学突然提出让陈老师唱首歌给大家听,陈老师竟腼腆起来,忙不迭地说:“我不会,不会。”可是我们不依不饶,纠缠不休:“陈老师,你唱一个嘛!唱一个嘛!”陈老师无奈,只好清了清嗓子,说:“那就唱一首《望星空》吧。”这首歌当时正流行,我们都听过,却不会唱。陈老师一边轻轻打着节拍,一边轻轻地哼唱着,火光映红了大家的脸,也映红了老师的脸……27年后的今天,那一幕还清晰地珍藏在我心灵深处。
毕业了,我们要回家了。各自收拾好行李,按陈老师的安排,路近的先送路远的我们离开。我们真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的陈老师啊!纷纷跟陈老师告别,他却只是微微笑着说:“快走吧!”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小伙伴们都默默不语,因为不舍,心里总是沉甸甸的,情绪都很低落。走了大约两三里地,突然听到一个同学轻轻叫起来:“陈老师!陈老师在后面呢!”
赶紧回头,只见陈老师就在离我们三四百米的地方,一个人孤单单地走着。他走得很慢,只是远远地跟着,似乎并不想被我们发现。到了路的转弯处,我们悄悄地坐下来,默默地等着老师。陈老师走过来了,看到静静等待的我们,很是惊讶:“咦,怎么不走了?”我站起来,对陈老师说:“陈老师,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我没看清陈老师的表情,因为一说完,我们就一溜烟地跑了,唯恐陈老师看到我们因别离的酸楚而早已溢满眼眶的泪。
眼前的毕业照,倏然浓缩了27年时光,把我带回了昔日的美好:陈老师淡淡的时时挂在嘴边的微笑,山坡上他凝神阅读的模样,林间宛转悠扬的口哨,冬夜的火光中泛着红晕的面庞和那略带一丝拘谨的歌声,山路上他默默相送的身影……一切都是那样清晰,仿佛近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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