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这座城,蕴藏着许许多多动人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既有生命跃动的记录,又不乏终极理想的关怀;既有智慧痛苦的折磨,更有智慧结晶的欢悦。这主要落实在广州对独创性与个性文化的张扬上,内部的改革调整,对外的开放交流,使广州成为一方众所瞩目的热土,而广州人在漫长的艰难生存开拓中的积淀在新的时代又得到质的升华的精神特质:诸如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抓住机会顺流而动的机智,处变临危以平常心待之的坦然,我行我素敢于冲决罗网的勇气,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朴素,以及在超越物质的层面上对芸芸众生的那些平庸琐碎乃至是繁杂烦恼的日常生活的提升,对自食其力的劳动的肯定等等,都已随着温暖的南风吹遍大江南北并拂向世界各地。如此种种,都让人深深爱上了这座城,皆因在这富饶多彩的城里,平等自由备受尊重,日常生活受到正面的关注,也许少了贵族高胄、显赫事功,却多了建立在交换原则上的平等。贫富差异依然存在,但市场经济转换机制却在原则上给这个城里的人有更多的机会发挥所长。由是,广州是沸腾的,但又是相对平静的,尤其是在神圣被肆无忌惮地调侃,终极价值及其相关的伦理体系日渐沦丧,艺术应有的浪漫主义精神受到了普遍的限制,实利主义成了狂欢的主角的时候,这个城里的许多人,依然以始终不懈的艺术真诚,在南天一路出奇制胜,以自己的生命和文字为这座历史的城、英雄的城、时尚的城增添了更多魅力。
我的朋友辛磊和陈美华就是在广州城里以诗文结下情缘的,一个是那种气势磅礴地进行宏大叙事的诗人,满纸有说不完的理想、激情;一个是平和、温柔、善待自己也善待世界的诗人,长久地守护着一份属于自己的浪漫和梦想。如此两位不同的人以诗为媒,成就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美好爱情,并以他们的写作让广州这座城成为彼此的精神家园,让人感念。
无限的时间就像一条柔韧的线,于绵长的时空中联系起每一个人,而诗歌,那些墨色墨香的诗句,在纸页上,一朵挨着一朵,一片连着一片,蓊郁地蔓延,成就了多少爱情神话和传奇。作为认识已久的朋友,我一直以为,年山水月,在诗歌的成全下,是最能形容辛磊和陈美华的缘分的,即便是到了今年的五月十三日,辛磊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五年整了,相信在天地清明、草木葳蕤的四月,春天最美的时节出生的美华心目中,他并没有真正的离开,只不过是“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罢了,因为还有辛磊的诗文在陪伴着她,那些灵动而深沉的诗文,有着各种各样的记忆和想象,生生不息,年复一年地留在美华的心目中,化成最心动最深情的“执子之手”。倾心去相爱,世间只有我与你,如此生死不渝的境界,令人羡慕有加。这般纯真的爱,在《辛磊文集》和《邂逅天使》中比比皆是,鲜活不老。
辛磊魁梧,如山;他曾经写下了那么多的文字,如《岭南三部曲》中的长篇小说《大海商埠》、《大国商魂》、《大江红船》等等,全都与广州相关。而最早他是一个诗人,他的诗歌也都是扎根于他一直为之立传、为之讴歌的广州城坚实丰饶的土壤上的。诗歌在他手上,既是激昂的力量,亦是安静的力量,特别是在纷杂乱扰的时代,诗歌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抵抗的力量,它既抵抗权力,也抵抗媚俗,在抵抗中寻找灵魂的内核。在《辛磊文集》中,有不少他的诗歌结晶,他用诗歌向这个世界宣告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我的存在就是我的价值/ 今天,我找到了自己/ 我铸造了自己”(《独白》)“算一算吧/ 年轻的朋友/ 这些年来/ 你为自己的理想/ 举行过多少次葬礼/ 想一想吧/ 年轻的朋友/ 这些年来/ 你为自己的青春/ 唱起了多少回哀歌”(《岁月的伤口》)。很显然,每个时代的道德或精神价值都有人在悉心地守护着,不分昼夜,这任务永远属于诗人或某种有痴迷情怀的人。鄙俗时代供鄙俗的人享用着,但却给不鄙俗的人提供了留下自己精神形象和墓志铭的机会,相信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的人当然会执迷不悔,孜孜以求那时代之上、之下、或之外的东西,让我们惊奇或敬畏着这些守护者,辛磊明显地是这其中的一员,他的创作中,既有《祖国,我这样为你歌唱》这样豪情满怀的诗作:“……祖国,凭着一个公民的名义和权力/ 我要为你唱一支今天的歌/ 我歌唱迎风飘扬的旗帜/ 我歌唱收获/ 也歌唱曾经一次次泯灭的希望/ 我歌唱如同夏天一样晴朗的汽笛/ 也歌唱绳索般粗犷深沉的纤夫号子/ 我歌唱现实中的英雄/ 也不会忘记为童话里默默无闻的小姑娘/ 我还要歌唱一朵云/ 我还要歌唱一棵树/ 我愿我的歌/ 像树木一样在祖国的土地上生长/ 像花朵一样在祖国的天空上开放/(节录),亦有《纪念碑》这样自我期许很高的诗歌:“无数个关于自由的故事/ 矗立在这里,我庄严地低下头……从这里走向生活/ 我懂得了/ 该怎样高昂起我的头。”这些激情洋溢的诗句,都是在人们印象中平和的广州城里喷薄而出的,当时不知令多少人惊讶;辛磊时常借助倾诉和独白支撑着自己和世界的基本关系,倾泻内心真实,第一人称的“我”时常出现,有时像居于诗歌中心的磁石一样,将周围的世界吸纳浑融一处,形成穿透力强烈的叙述气势和语气,而呼之欲出的激情烧灼,往往使诗人抛开象征话语,起用直指式的“我”字结构,节奏语调急促,一连串决绝强烈的表白和倾诉,几乎取消了语言与审美对象间的距离,本色质朴地“直指人心”。
与此同步,作为诗人的辛磊,亦有不少以自白和诉说作为基本语调的情诗,我想都与美华相关吧。在平淡静态的现实世界里容纳了心智的颤动和情感的灼热,他在考虑那些体内燃烧得呼之欲出的词语的同时,又考虑怎样把它们遵循美的标准进行安置组合的技巧问题,如《是的,我都想过了》这首作品,就很明显地体现了他灼热的情怀:“是的,我都想过了/ 即使约定的日子遥遥无期/ 我们艰难地走完一千年/ 还要再等一千年/ 我也决不犹豫/ 即使一万个故事里/ 有一万个悲剧/ 我也要拉起你的手/ 大笑着,朝升起黎明的地平线奔跑/ 把海浪的喧响甩进寂寞的山谷......是的,我和你/ 构成了一个故事/ 在太阳和月亮之间流传/ 而且还要被波浪用闪光的语言讲述/ 当然,我们没有道路/ 道路在我们身后/ 像影子,紧紧跟随着/ 成为里程碑不断伸延的内容/ 而路旁那些喷吐着一簇簇火焰的花朵/ 将充实我们的记忆/ 照亮所有黯淡的日子”。诚哉斯言,他们的爱情都依附在这一首首诗中了,以诗歌与它们产生的广州城形影不离,缠绵悱恻。 美华温柔,如水,她的诗歌集《邂逅天使》中亦是水气氤氛,许多诗作都折射着她内心气定神闲的平静和从容,这是一个从锦绣成堆花满城的广州款款走出来的现代女子啊,却有着古典雅致到极致的姿态,庄子常说“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在美华的身姿容貌和诗句中就常常能让人感到随顺自然、上善若水的美妙,她在《废园》里既直白又委婉地说“一句让我们缘定终生吧/ 满园的树叶立即鼓掌唱和/ 至今亦未能平息/ 记得那是一个月华遍地/ 春风沉醉的晚上......”若是《重逢》,更要做到:“重逢 是兑现一个千年的承诺/ 当烟花争相点缀深蓝的夜空/ 月亮转过头去/ 星星藏起它的光芒/ 世界便悄然隐退/ 或许终其一生/ 就是为了/ 一次又一次地/ 与你重逢”。诸如此类的诗句,遍布《邂逅天使》集子中,如人间四月天,桃花雨般铺尽山野,亲近它们,会让心灵愈加明净。在她的笔下,大的小的、雅的俗的、美的丑的、社会的个人的等一切事物和语词,已无诗性与非诗性之分,凡入得她眼的全随了诗性画意,均可入诗,她的目光更多逡巡于具体质感、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场景,让人如同推开窗户,沐浴暖暖的阳光中,心情十分的舒畅,从而更加的热爱生活。因此美华写诗,看重的是写作的质量而非数量,在每一首诗中都追求凝练简净的艺术极致,隽永清新,看着繁花似锦,赏着姹紫嫣红,却如空谷百合,一派悠闲平和、自然低调、浪漫闲适,被生活的寒冬桎梏过的心灵在此定可收获轻盈如羽毛般的愉悦,将生活的美好期盼再次积攒。
《邂逅天使》之后,知道美华还为她的“天使”做了许多的上善若水的事。在《辛磊文集》中,我们亦可了解到,诗歌之后,他还写了那么多的文字,有历史小说,有专栏随笔,有理论辨析,皆不离广州的旧事与今貌,在文字的领域中全方位出击,但他每登上一座创作的山峰后都没有去享受周边的风景,而是把目光盯准了远方更高的山峰,对自己的创作始终有一种新的期盼。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否则,当能在创作道路上高峰迭起,如今,只留下我们对年山水月的回忆与怀念了。生命同体,人人如我,可是时间总是会先让一部分人成为了它的遗像。没有谁会想如博尔赫斯的《界限》诗中所说的:“有一句维尔伦的诗,我已回忆不起,/ 有一条街道,是我双脚的禁地。/ 有一面镜子,最后一次看到我,/ 有一扇门,我在世界的尽头将它关闭。”我们总会奢望,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应当是永生的,只要相互见到,就永不消逝;即使疏远,也还会再见,能够和世上所有的人同在一个时空生活,并且无休止地继续下去,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但又如何能做得到呢?不可能的事啊,这时候,想想我们的身边还有他的诗、他的文字,想想时间肯定是有心的,也肯定会详细记住在这世界上生活的每一个人(杨献平语),是否会有一种莫大的安慰?
以此祝福美华,愿广州城里的每个故事都留下深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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