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朔是有一篇同名的赋,然此文的庚齿比我父母还大,我是不堪此的,好在梁实秋书中带言“‘老子爱花成癖’这话我不敢说。爱花则有之,成癖则谈何容易。”既然如此,我便写这一回,大方之家莫要取笑。莳花之事,我也做得,君子兰、太子参、橘、梅、五针松,都非娇柔纤细。且不说养,对付也得了,茶花也是对付不得的。年末里,我请过一座山茶,品相不错,就是不知名讳花骨朵近乎舔饱了枝间,留得些空敝,颇懂留白之美。
茶末色的蕊头羞绽出些红艳。心中暗自得意,想些花开之时,也能“春深似海”,就料闭门家中坐,“花从天上来”,得了个“花谢花飞花满天”,三个晚上,含冤之花去了九成。之后竟未有全放者。校院里一样高的山茶已怒放开来,就连楼下的不足手臂高的茶花也不慌不忙地挤出两朵紧拳大小的红花。花未开,地先红,果真奇了。奇也不奇,查问行家,扣询典籍,方知山茶不宜家中三寸瓦盆侍养。应种在厚实圃园,如今哪有立雅之地。我只得将其种在楼下。土虽不肥实,倒也深厚。花不求艳,但求有之。花植西墙下,有空便浇些鱼缸的旧水以肥埂。过了近百个天头,花不负我,终有起色。碧叶葳蕤,红花闹枝。若说金蜡约三分淡,那丹茶闹叶九日红便是了。茶花不比常花,莫说得如李易安词中“白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那样神乎。李笠翁说得着实可信,“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历春夏秋冬如一日,殆草木而神仙乎?”茶花的树干光滑,树皮也厚,耐冬,树叶呈梭形,同金桂树叶,只是叶齿更密。牡丹花好似从花心处翻折出来,太平俗;水仙花五瓣平铺,太普通;兰花形如倒插,太牵强;安石榴花如裂嘴,太心急;桂花心乱如麻,太多心;香茗臭囊,太娇媚,西府海棠风摇欲坠,太贪杯;而山茶花则似从花心处卷出,真可谓“叶叶心心,舒展有馀情。”花大不压枝,花小不乱心。山茶花色繁多,“滇中品有七十二,谁能一一取之看。”依我之言,红山茶既最普通却又是最耐看,红得出彩作羞时,似抿了抿红泥纸的薄唇;慵懒时,似未睡足的美人;尽兴时,似烧滚了的腥红;忘己时,似贵妃时醪糟泛红时醑浆酩酊大醉。梁实秋先生还说过“凡是花,若是紧贴在梗上,便无姿态,例如茶花,好的品种都是花朵挺出的。”这花说得不全,茶花的花托很大,龙鳞参差,即便无花丝也不乏姿态,“挺”倒是在理。宋人姚宽《西溪丛语》载“三十客之说,品藻花之风格”。其说曰“牡丹,贵客。梅,清客。李,幽客。桃,妖客。杏,艳客。莲,溪客。……”竞无山茶。若依我之言,山茶,地客。踯躅生山间谓山客,安石榴生村野谓村客,鼓子花生田圃谓田客,山茶吸地气且性喜阴,天地地为阴,故可谓地客。
吸摄大地之气方可存活,舍其予谁?有人问茶花之叶可作吗?怕路人也要怕路人也要捧腹。但若问为何带个茶字呢?这便无从回答了。我只能说山茶又名海石榴,海石榴与安石榴差得远。安石榴与山石榴差得远。取名只怕顺口而已。若此解在理,作数;倘不在,作废罢了。山茶倒可入药,这不假。“景物诗人见即夸,岂怜高韵说红茶,牡丹枉用三春力,开得方知不是花。”杨朔至滇池看到春韵满园却不禁生出思国之愁,看到茶花更是千头万绪,山茶开得山坳却开不进三寸青瓦盆,不止是汲取地气吧,那便是要将自己的根须深深拓进黄土,无论地底下是否松软还是磐石如割,都要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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