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一个读书人,上过大学,满腹经纶。
我的童年就是在爷爷家度过的。那时候的爷爷,坐在书房的一把油黄的旧藤椅上,就着渐冥的天色和牵牛篱笆的碎影,端着一本发黄的线装书,摇头晃脑,吟哦不休。
“爷爷呀,你在做什么?”“读书。”“你这么老了还要读书啊。”“书不论多老都要读。”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从老花镜后抬起来,望着我,湿漉漉的目光,又温柔又怜悯,仿佛他刚从一个好地方归来。他的嗓子干哑,但声音却是无比温柔。
我于是认为,读书一定是一件很神秘好玩的事。爷爷的书柜里装着一排已经发黄的线装书,多是《论语》《诗经》等儒家经典,我看不懂。但好在爷爷还有一本《山海经》,我看不懂,但是有图画。
每天放学后,在家务、功课和寝食之间,我都会偷偷拿出那本《山海经》,坐在饭桌上面看,用作业本和花瓶挡住,怕被爷爷看见。刚好饭桌正对着爷爷的书房,我那时不知道,爷爷每天都会在书房看着我看书。
是怎样的一个契机,偷偷看《山海经》时,因为看到异兽铮,喜欢得不行,手舞足蹈间,竟把花瓶推下了桌面。“哐当!”我有些慌乱,眼睛转来转去,就看到了爷爷。
在那暮霭沉沉的黄昏,我苍老的爷爷还是满身祥光,他坐在旧藤椅上,目光穿过老镜片,穿过万古长天,凝望着我。里面深沉的爱和悲伤,以及宽宥一切的远意,让我一生动容。就好像黄昏发生在风里,生活构建在爱之上,诗歌书写在泪水中。爷爷浑浊的目光沉默地消解着我的暴戾与挣扎。不知道他盯了我多久,只是最后,他还是把目光收了回去,然后投入到线装书中。道不明的伤感,在眼角溢出。
我看着爷爷,他举起那只枯黄的右手,给竹烟竿填上一小撮黄烟丝,吧唧一声叼住烟嘴,一朵灰烟圈窜出来,他又端起书本,那样恋恋不舍,仿佛字符之间,潜伏着最令他魂牵梦萦的秘密。
直至今日,我依然深爱那个满腹经纶的老人,他在我短暂的年少时光中,帮助我指认高处的光,远处的爱和深处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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