翕上双眸,翕上双眸,听一段老旧的回忆——
解放前的天津卫,少女苔辛和老人戴凯德在鸽哨萦绕的屋檐下安生。少女的眼神清冽,像八月北方的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人:他在陈红的太师椅上日复一日地翻阅着案头的线装书;他在向晚的天色里沉默地勾勒那些繁华风物而今的悲怆;他用喑哑的腔调哼吟戏子满堂彩的《霸王别姬》……她不知道他的风云,他不知道她逝去的双亲。他们是这人海中的一对房客与房东。
少女苔辛开始用浆洗缝补抵房租,老人渐渐习惯冗长地述说。他们轻踏过海棠尽落的石阶,将风筝一样的日子送入西码头的天穹。“我的岁月,不似来时”,它们有着被湮没的念头,苔辛用手撩起河水,倒影不散。戴凯德孓然远去,像晨雾中不知出海还是归航的孤舟。他们,是人间一对相隔遥远的房客与房东。
苔辛一方小小的蓝币花布,裹走了她的行装,也再次裹走了戴凯德三十年前的月光。她存了很久的钱,买了那把看过太多次的锁,他辗转托人买到了一张船票。她嘴唇动了动,终未笑出来,只是接过船票,说:“是广州,是要去那里”。尔后,把老人戴凯德生生不息的过去与将来锁在院子里转身离去。他们,是尘世中有些相像的一对房客与房东。
南下的甲板上,苔辛总是不肯归舱。她等第一个人出来看海日,尔后回去,又等第二个人出来看海鸥。看着他们简单轻易的欢乐,令她想起祖人的话:夏天听夜里空旷的蝉声,到秋一心于收割,冬日看星星从高山上落去,逢春就燃了去年的枯梗。人这样过,也比漂来漂去强。
苔辛在膝上铺开戴凯德绘成的天津卫全图,看着他在一个个茶馆、粉匠铺、典当厅处打上的朱砂,已不再触目惊心,那些别样的过去在强光下退回原来的好故乡。她在那张纸的背面给他写信:
不欢喜,不悲伤,我只是想看看南方有没有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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