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还有人频繁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停下握着笔,吃力书写着歪歪扭扭的名字的手,认真地回答:“我叫许悠然。”
这三个字成了我童年时代最谙熟的字眼。我会在老师喊这些字的时候抬头,在每一本书的封皮上规矩地写下它们,小心地把写着名字的标签贴在我的房间门口——这是属于我的符号,我知道,但很快我就不再热衷于这个名字了,因为我逐渐认识了除它以外的汉字,而且它写起来复杂,念着又不如“嘎嘎嘎六前游过一群鸭”顺口。被迫打消了改“门前游过一群鸭”为名的念头后,我也对我的名字无甚好感了。
我打算另取一名,当时我正沉迷于《哈利·波特》,坚信那些什么什么斯什么什么特等等乱七八糟的音译名背后都是浅色皮肤浅色眼睛浅色头发操着满口叽里呱拉无比高深的英语的潇洒角色。《三重门》中成绩优异面容姣好的人物名为susam,更坚定了我崇洋媚外的信念,于是我也易名为susam。为了证明我不止是一个理论家,我把此名贯彻到生活中去,一次一个同学大呼:“许悠然!”我心想这是宣传新名字的好机会,于是大喊回敬:“别叫我许悠然了!今后我叫susam!”
那同学慢悠悠地转过头白我一眼:“谁管你叫什么,我在读'渲染'。”
这件事给我的印象深刻无比,以至于我再看到“susam”这几个字母就仿佛看到那个满是嘲讽的白眼,我觉得再盯着这白眼我会雪盲,为保护视力,我忍痛割爱,弃了此名。
后来我的阅读量直线下降,无力再崇洋媚外,即便如此,我还借此再度易名---几个日文片假名、拉丁文字母,一个荡气回肠地汉字“焮”,外加几个稀奇古怪的数学符号便是。如此中西贯通、文理双全,充分体现了我作为新世纪青少年的全面发展和优良素养的网名实在得我欢心,于是迫不及待投身对话框,同学评论:“什么鬼名字?”我在心里嘲讽他们的浅薄。
这之后又有一个人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本打算信口说出我那博古通今的网名,然而思索良久实在不知如何发音,便只好把那个丢弃多年、已经褪色布满灰尘的名字说出来:“许悠然。”
“许悠然?”她眼睛一亮,“真好听的名字。”
好听?我愣住了。
“出自陶渊明的《饮酒》对吗?”她继续说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忽然,我好像正翻着我的一本本书,看着扉页或封面上久远或新鲜,但都同样歪扭的“许悠然”字迹,却好像看见明眸皓齿、粉袍轻袖的女子,手捧灿然菊花,逶迤青丝三千,自东篱下走来,从岁月里走来。
这才是我的名字,她不是一时兴起从某本小说上抠下来的稀奇古怪,更不是键盘前七拼八凑出的乱七八糟。她是十几年前爷爷遍览书籍得出的灵光乍现,但她又不是;她是千余年前的南山下,诗人静立田梗,胸中那一抹美好与豁然;而她于我,更是一种期冀,期望我能在人生的起伏坎坷里从容淡定,处变不惊,找到生命的悠然。
募地,我看见了,我寻到了,如同拨云见日,浪子归家,我的名字从纸片上鲜活地站起,笑颜清朗地伸出手,我知道,这是我一生的符号。
于是我笑着说:“是的,我也觉得好听。”
我对面那位爱好诗词的提问者也笑了,道:“那就祝你人如其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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