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星,天空中最明亮的恒星,属大犬座,只有冬天才可以见到;它有一颗伴星,用望远镜可以看见——《现代汉语词典》
一、卸木头
1969年,中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勤得利木材厂工作。
上班没几天,木材厂在黑河购买的一驳船原木抵达勤得利港。航运站来电话,让厂里赶紧赶紧组织人员卸木头。
到港的是船硬杂木,开始厂里想把船上的木头先掀进江里,再拖上岸,用汽车运回木材厂。可是那些硬杂木的木质实在太好了,掀进江里便没了影,直接沉到江底,顺水漂走了。没办法,只好在江边立起水凳子,搭了三节跳板,住准备把船上的一千多方木头抬下船。尽管跳板厚达八公分,只是太长了,一个人走在上面都不停颤动,更不要说同时上去几个人,还抬着一棵几百斤到上千斤重的大木头,跳板几乎被压成了一张弓。
头一次抬木头走跳板,低头朝下看一眼,黑褐色的江水拧着一个个漩涡从脚下急速流过,腿都吓软了。万一哪一脚没迈好,还不连人带木头一块栽进江水里?!看我抬不动木头,副连长老谢让我和一个老职工用卡钩往外叼木头。可我的当时的力气太小,脚下没根,对方一使劲儿,我就朝后跑,哪个人都不愿意和我搭伙,只好上岸捡柴烧水。
抬木头的人一个比一个犟,互不服气,甚至连父子都不肯谦让。更让人觉得好笑的是,那些抬大木的人个个都是怪脾气,木头越大,不但不加人,反而往下减人:十个人抬不动,八个人抬;八个人还是抬不动,就用六个。
当天的下午,船上最大的一棵木头露了出来。那是一根八米长,小头直径七十多公分的大青杨。八个光着膀子,只披块垫肩的汉子站在木头两边,随着声声号子,挂上卡钩,扶住“把门”,挺腰直立起来,随后两指朝后,勾住蘑菇头(抬木人称杠子为蘑菇头),一步稳住一步,慢慢地朝前走。没等上跳板,一个人的腿先哆嗦了,木头摇晃起来。前面喊号子的二驴子紧忙稳住脚步,随着一声“哈腰撂哇”的号子声,大木头停在了船边。八个人,要加两道“把门”,步子走不齐,也迈不开,走三节跳板太危险了。拉头杠的二驴子要减下去两个人,除了那个在跳板前腿软的人以外,还一个是二驴子爹尹师傅。
尹师傅那年还不到五十岁,个头不高,特别壮实,是个典型的车轴汉子。从十八九开始,尹师傅就开始抬大木,已经快三十年了,后脖颈子被“蘑菇头”擀出个圆馒头似的死肉疙瘩。听说儿子让自己下去,立刻翻了脸,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小兔崽子,黄嘴丫子还没褪尽呢,就瞧不起老子啦!”
尹师傅不肯下去,剩下的六个人再次挂上卡钩,随着号子声,齐刷刷地站起来。这时,所有卸木头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那根大木头稳稳地离开船,上了跳板。
尹师傅的腿受过伤,副连长老谢有点不放心,过去小声地问:“能行?”“没事。”尹师傅一梗脖子,一步接一步地朝前走。可谁都能看得出,他那条受过伤的右腿在微微地发颤,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在人们的注视下,头一节跳板走完了,上到第二节跳板,看得出尹师傅实在坚持不住了,黄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他额头上滚下来。见事不好,老谢上前扶住杠子头,准备换杠。抬大木最忌讳在跳板上换人,两个人抬一头,重心移向对方,很容易把对面杠压倒。这工夫,拉头杠的二驴子急了,破口大骂:“谁他妈的装熊,就是孙子!”
儿子敢骂老子,简直是大逆不道!尹师傅也是一条血气汉子,哪能受得了这种窝囊气?涨红着脸,硬坚持着走下了跳板。
木头刚刚落地,二驴子回身给爹跪下。尹师傅一句话没说,扶着那条受伤的腿走到一根木头前坐下。那天下午,尹师傅一直坐在木头上,再没抬一根木头。后来把他送到医院一检查,那条受伤的腿又骨折了。
二、信号弹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中苏边境形式越来越紧张了,说不上在哪个黎明或深夜,老毛子坦克车的链轨就会碾压过边境线,撞到一栋栋边民的房子。由于备战,勤得利农场场部也是一迁再迁,先由勤得利山北迁到山南,接着迁到距离黑龙江边四十多里以外石子河的一片山坳里。
场部迁走了,居住在勤得利山北坡的边民也随着陆续迁走了,原来这个曾有着几百户人家的小村子,变成了“鬼村”,白天也难以见到人影,夜里更是一团漆黑,看不见灯光,也听不到狗吠声,死气沉沉。
那时黑龙江所有的农场都改为生产建设兵团了,勤得利是六师二十七团,值班连队的兵团战士都发了枪。我当时在勤得利木材厂工作,番号为基建营二连,下辖三个排,分别为火锯排、木工排和后勤排。我那时在火锯排任四班班长。
基建二排没有迁走,仍旧在勤得利山南,距黑龙江边只有两华里。为了防止遭到老毛子的突然袭击,防备特务的破坏,连里把所有的青年都组织起来,白天正常上班,夜里还得站岗巡逻。
北方冬天的万里星空,深邃而辽远,而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天狼星。
我站在天狼星下,另外还有两女一男三个北京知青。每天夜里巡逻的路线都是固定的:从火锯排出发,到木工车间院内转一圈,然后到连部、食堂,最后到牛号。我们四个人无声地游荡在北方那漆黑而寒冷的冬夜里。
绕着连部转了一圈,平安无事,随后从连部房后叉上公路,正准备到食堂去看看,突然一个外号叫“大苹果”女知青叫起来:“班长,信号弹!”
我心里一哆嗦,忙问:“哪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从天边似乎闪过一道亮亮的尾光。可到底是信号弹,还是流星,我并没有看清楚,还是立刻下达了命令:“你们在这儿继续监视,我去报告。”
我气喘吁吁地跑进谢副连长家的院子,使劲敲打那扇紧闭的门扉:“连长,谢连长,有情况……”
谢副连长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曾任过侦察排长。尽管那扇紧闭的门很快打开了,我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怎么回事?”谢副连长闪了出来,问我。
“信号弹,有……有特务打……信号弹!”
“信号弹?”他重复了一遍,马上命令我说,“你马上回去,继续观察,我去连部打电话。”
“是。”
谢副连长跑向了连部,我也快速回到那三个人身边。他们一直站在寒风凛冽的公路上,一动不动地朝着东北方向眺望:
漆黑的夜空中有一颗明亮的星星,而那颗星星就是天狼星……
后来才知道,那天夜里团部战备股也接到几个连队的电话,都说发现了信号弹。如今想来,那天夜里看见的到底是不是信号弹呢?我真的不清楚,一直怀疑“大苹果”看见的很可能是一闪而过的流星。其实,谢副连长这个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会相信我们几个小孩牙子的话吗?也不见得!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能不相信,敢不相信吗?肯定不敢。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wenxue/sanwen/911077.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