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的一声,沉重的铁门合死在我的背后。冷风划过,冰一样刺痛着我的全身。骨骼之间开始碰撞,发出嚓嚓的令人战栗的声音。血液应该是凝固了,因为我的手脚不再灵活,我看到每一个指甲都变成了黑紫色。我的脸一定是腊黄的,如同秋天破烂的枯叶。
这是什么地方,是我走过了千百次的街道吗?是曾经唤起我记忆的院落吗?没人回答,我听到了风的叹息。雨落在肩上,一点点地晕开,初冬的寒浸湿了我麻木的心。
那扇门斑驳陆离地立着,像一个历经苦战的老者,冷默而沉寂,没有一点生命的光泽。整排的铜制铆钉像极了夜里疲乏的星辰,喑然地趴着。四周的墙早已变成了黑灰色,早年的白像失了风华的老妇,零碎地刻在黑与灰之间。
这条街道深而长,没有路灯,也少有声响,只有穿过我身体的风和四周冷冷的黑暗。我将手藏在衣兜里,用力收紧双肩。我听到了牙齿交错的咔咔声。脚无处站立,身体也似乎成了一种多余。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让我嗅到了地狱的味道。
这是地狱之门么?我伫在它的面前,在等一个结果。那声咣的拒绝是生的开始还是死亡的继续,它没有说。我的心有些慌恐了,想有人陪伴,想白日的阳光,也想有他的日子,但是所有的一切瞬间就不见了,只有我孤独地停在门前,拥有它的冰冷。
那门的背后是什么?是百花盛开的花园还是欢声笑语的楼阁,是女人梳妆打扮的闺房还是安放死者的厅堂。我没有一点记忆,只觉得冷,刺骨的冷。我猜他一定躲在门的后头,从极小的孔隙中窥伺着我。我不能哭,也不能怕。因为一点怯弱就会让我断送在这里。
我的心告诉我,这扇门不会再打开了,他也不会再出来。
街道冷冷地横着,我的转身与否都与它无关。但我必须是要回去的。离开这扇门,沿着阴冷的街道前行,也许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可是我拔不动脚,在我退出门的刹那它就钉在了鹅卵石的地面上。慌恐更深了,想逃开,想去了一个光亮的地方,想听妈妈唱歌。也或者他根本就不在这里,我只是走错的方向。
我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要进这扇门,藏在门后的真得是他吗,是那个呼唤了千万次的人么?没人回答我。我需要时间,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好像是踩着他的脚印追来的,拼命的追,然后看见一条黑影落在这扇门上。后来,影子就不见了。
当时,门半开着,有风从狭长的空间扑过来,抽打着我的脸,疼的感觉像刀割。心像被大手捏紧了的柿子,滴滴答答地流着黄色的汁液。门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黑,隐隐的有腥的味道飘过来。
我浑身战栗,渴望那个影子还在,只是躲在某个角落候着。但是直觉告诉我它已经不在了,我的眼前只有这扇门,一扇还没有等我完全转过身就关上的门。
在这个阴冷的街道上,我四周寻觅,盼望有一点亮的东西出现——
有微微的光出现在了很远的地方,朦胧中带着点银色,仿佛是月亮忘记收回的余辉。我心里有了一点惊喜,努力抬起脚向那个光亮的地方靠近。黑暗一点点在身边排开,感觉如逆水行舟,很累,但心里有了温暖。
银色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到整体地呈现在我的眼里。是窗,一处没有窗棂的空洞。有微光透过方形的空洞射过来,光柱如一条倾斜的带子。尘在光柱中起舞,像小小的飞着的蛾。我走近它,刚才的恐慌仿佛躲在了身后的阴影里,所有的不安,还有那个不知踪迹的影子都在光里渐渐地远去。我看到了自己,白色的风衣灰色的裙黑色的皮靴。
街道依然冷冷的,背后的门也死死地闭着,但是我的思维开始动弹了。
简.爱说,上帝是公平的,如果给你关上了一扇门,那他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打开一扇窗。果然没错。只是这窗看到的有些迟了,我心底嵌着的黑暗还没有完全退尽。那个灰色的影子又好像飘了回来,躺在我的脚下喘息着。
窗上浮现的光,一点点强起来,渐渐地洒满了我的全身。僵硬的手指有了知觉,麻木的神经开始觉到疼了。有歌声从窗子上方流过来,一点一点地接近我,如天籁。我突然有了落泪的欲望,想让那温热的液体爬满消瘦的脸颊。那上面有着我迷茫的眼睛颤抖的嘴唇还有刚刚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原来,我等这光很久了——
一路走来,只是追着影子在跑,却忽略了身边的光,忽略了声音的存在。就是为了藏在心底的那个愿望吗,那个永远像影子一样萦绕的他吗?我自己呢,到哪里去了,没有见到这光之前躲到哪里去了?
这条街道每天走过,却从来没有注意到那扇窗,我的脚步和眼睛一直停留在那门上,那扇牵动我心魂的门,直到它冷漠的关上,才突然明白,以往的寻找和追逐早已如风飘过。
光暖着我,在这个时候,在门合上的时候。我觉着了有水样的东西终于跑出了眼眶,渐渐地爬满我的腮我的唇我的下鄂,落入了脚下的泥土里。
原来光一直都在,只是我少了一双看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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