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满西风的古道,踽踽独行着一位诗人。忽然,他驻足不前。一处风景触动了诗人敏感的心。风景可能是一座山,一条水,一棵树,一株草,也可能是一只动物,一个人,或是一段情。诗人触景生情,随口吟哦了一首诗。诗很快传遍了村野市井,妇孺皆知。从此后,这处风景像是被人贴上了标签,名花有主。这处风景便成了诗人的风景。
比如,清明雨。清明雨自唐朝起,便归属了诗人杜牧,归属了他的《清明》诗。清明,首先是个节气,交节会变天,下雨很平常,大多数人都知道。清明又是个节日,自古有扫墓祭祖的传统,这雨下起来便不寻常了。铅灰色的天空压的很低,空阔的原野很是荒凉,乡间路上走着野外上坟烧纸人。这时飘起了雨。淫雨霏霏,不是淋在身上,而是落在心里,把淡淡的哀愁洇湿的郁郁浓浓。杜牧看着他们失魂落魄样,不禁感慨万分,轻叹一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简单明了,却是情景交融;要解心上愁,唯有杯中酒:“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顺理成章,却又合情合理。《清明》诗流传至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到清明前,即使满地阳光,人们也预备着那天会落雨。仿佛清明不下雨,便对不住杜牧,更对不住他那首《清明》诗。
自古以来,歌咏雪的诗作很多,但脍炙人口,被人信手拈来得心所用的,恐怕只有岑参的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诗句写得很美,想来诗人一定是个生活细腻的人。一定在某个春暖花开时节,偶遇过一片梨园,梨园里正盛开着香雪海般的梨花。洁白似玉的梨花深深地吸引了诗人,诗人思忖:如果做个比喻,这梨花应该像什么呢?一时竟不得其解,但梨园的美景已悄悄的埋伏在了心底。出征路上,风雪交加。望着眼前的皑皑白雪,诗人灵犀微动,他找到了答案。梨花像雪,雪似梨花。雪花挂在枝头,是梨花正在怒放;雪花飘舞,是花瓣正在飞扬。栈道胡草,驿路梨花。在诗人的笔下,寒冷的冬季却有了些许春天的温暖,苍茫的北地也有了几多江南的韵味。
中秋月圆,家人团圆。白玉盘似的月亮高高挂在夜空,清水般的银辉泼洒满地。月光穿过糊在窗棂上的窗纸,照在诗人的床前。窗纸上或许还有个破洞,深秋的冷风便从洞中直愣愣地冲进来,深深的刺痛了诗人的心。这个诗人正是李白。李白呆呆的望着床前的月光,不禁心头一恸,这不正是清晨赶路时,路边草叶上披挂的秋霜吗?霜河渐冷,关山已远。身似浮萍的天涯孤旅客,值此月圆夜,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很直白明朗,却真实的再现了诗人彼地彼时的心情。唯有真情句,最是动人心。直到现在,漂泊在外的游子,即使识字不多,读书有限,但每逢中秋佳节,也会动情的吟唱起这首《静夜思》。
小草或许是大地上最卑微的植物,因为它们太过茂盛,茂盛的似乎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人们只关注草丛中的野花野朵。正如一张白纸,人们只看到了上面的一个黑点,却独独看不到纸的存在。白居易却看到了,他看出了小草的伟大,小草的顽强。小草,脚踩不倒,镰割不灭,即使野火,烧尽的是它的身,烧不死的是它的根。来年春天,春风轻拂,小草又会露出尖尖角,转眼间,又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白居易被感动了,他要写一首诗来赞美小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诗生动的讴歌了小草顽强的生命力。春去冬来,冬走春回;岁生岁灭,岁枯岁荣。而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蕴含着怎样深刻的哲理,启迪着多少枯竭的心灵。
这些诗都很朴实无华,通俗易懂。诗人并没有刻意追求金词银句,锦言秀语,但读起来却是字字珠玑,情真意切。我想,这或许就是诗歌能够流传至今,人人熟知的原因吧。一处风景赐予了诗人美妙的灵感,诗人得风景而留下了灿烂诗篇,甚至于风景处镌刻下了自己的名和姓。
春天的柳属于贺知章,“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水中的鹅属于骆宾王,“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高山瀑布属于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亲情属于孟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友情属于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爱情属于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雨巷属于戴望舒,“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离别属于徐志摩,“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乡愁属于余光中,“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风景中独立的诗人,属于诗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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