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冀中平原地带,地下水位急剧下降。去年在单位后院修理潜水泵时,从上水管吃水线往上粗略丈量了一下,接近三十米。也就是说,此处的地下水平面距地表深度近三十米。近些年,地下水几乎每年下降近一米。这种状态再持续若干年之后,究竟会是怎样的状况,难以预测。
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吃水还是砖瓦圆井,井口上驾着打水的辘轳。几年后五六米深的砖井逐渐干涸,又改为压水井,有压水井的日子持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之后地下水撤到十米以下,压水机不再上水,管道压力井组成的自来水便在乡村普及开来。砖瓦井与压水机就成了过往的记忆。
——题记
◎砖瓦井
洪荒年代,人类的采水就地进行,河流、湖泊、溪水、池塘,应该是古人采水的地方。所建村庄,周围小溪环绕,水塘盈盈。人们近水而居,无干涸之忧,其乐融融。
不知从何年代开始,河流断,湖泊干,溪水不在,池塘见底。人们为了饮水生存,开始掘井挖水,寻找水源。掘出水的地方,用方砖垒砌圆井,作为定点采水之所,砖瓦井诞生,成为当时部分地区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饮用水工程,水浅时用担子勾住水桶打水,水深则架上辘轳。
传说年代久远的大口井,水井不深,圆形,井底直径两三米,井口近两米,上面架上并排或交错的木头板子做基础,能搭上三架辘轳同时向上打水浇园。夏天地下水上涨时,人坐在井沿上,可以洗脚。本地上世纪三十年代出生的老人便经历过这样的事。当然,这样的年头也是涝年发生的,属于稀有事情。不过,井水水位高倒是实情。
这样的圆口大井遗痕,四十多年前处于孩童期的我却曾见过。那时水井已经干涸见底,又被泥土淤积得很浅了,剩下的砖瓦痕迹到井底不过两三米深。那时很小,伸着脖子站在井边远处向下望,看到里面有癞蛤蟆蹦跳和野草轻微晃动,感到很神秘又很害怕,被远处干活的大人喊叫几声,有个大几岁的孩子说里面有蛇,几个小不点们便撒腿落荒而逃……
这大井原来是专属寺院的,在村北东西小河沟北边的高地上不远处。那地方有一部分原属我们村子,现属于北边邻村,地理位置叫“大寺上”。传说那里早年间是个寺院,老年人说这寺院原名“七村宝元寺”,还留有一段顺口溜:“拆大寺,盖学堂,惊动上天老玉皇……”根据这顺口溜后面涉及人和事,这大寺庙拆除的时间就在民国初期,也就是近百年间的事情。
四十多年前,随着农村平整土地,生产队身背土筐的社员们用筐筐泥土把老井填平了。上部的大块青砖也被有心计的人给拆走用于墙头猪圈的建筑了。那样大块的青砖,厚而大,光面凸显着连环套的菱形条纹,可与修筑长城的条型方砖相媲美。这样的井砖,有人说源于明代或清初,据此推测这口大井属于老年间的井,并由此估算“七村元宝寺”的大概建筑时间。
这寺院拆除后,早年间遗留有许多没捡干净的砖头瓦块。我小时候,能见到冬天翻地后烂砖瓦在土皮上横躺竖卧。村民们多年前还在继续捡拾这些碎瓦烂砖,当做盖房的根脚填槽砖。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之前盖房时一般情况都是里坯外砖,近一米高的房根脚内部添加的是烂砖碎瓦。盖房户往往拉着小车,甚至是经年累月在地里干活时,抽空闲时间用筐头捡拾后背回家储存下来,以备盖新房填槽使用。因此破砖烂瓦逐渐变少,直至后来绝迹,致使这寺院的影子彻底湮灭。
传说这七村宝元寺院建于明代。听年近九旬的老父亲讲,那里是块背靠村庄面对河流的风水宝地。他小时候,那里还留有寺院拆除后的遗迹,破瓦残垣,遍地都是烂砖瓦。以后逐年有人清理,种些黑豆、黄豆、高粱、谷子、棉花等。且听传说,老辈子这大寺上香火鼎盛,烧香许愿甚是灵验。晚清时有个武和尚在此寺院留驻,因为采花盗柳,坏了这个寺院的名声,这寺院才名誉扫地,直到最后僧去寺空,没人打理后变得宅地荒芜,坍塌后被邻村拆除。
那僧人武功高强,飞檐走壁,腰间围一把薄刃宝刀,名“折铁刀”,装进皮鞘挂扣抽在腰间,使用时一按挂扣,折铁刀崩开顺直,从刀鞘中抽出,宝刃锋利,寒光闪闪,是一件软中带硬的宝兵器。这僧人虽武艺超群,可在近处不做扰民的坏事,也怕坏了寺院的名声,师父和官府拿他试问。但是他外出云游时却奸淫采掠,屡犯国家刑律,官府联合通缉并开始捉拿。在其未归之前,官家先告之寺院方丈,并让方丈解除其防身宝刃折铁刀。武僧归来时,官家派许多捕快高手前来捉拿,偷偷将寺院团团围住。方丈在用饭时用蒙药蒙倒武僧,趁武僧未醒时,解下了他腰间的折铁宝刃。待官家捕快前来捉拿时,武僧猛然醒来,从屋中踩烂窗户逃出房间,随即纵身上房,蹬于屋顶瓦片之上,众捕快见其功夫,大惊,不敢上房捉拿。其师父方丈对言:“徒儿,下来吧,为师已经拿走了你的折铁刀,快认罪伏法吧。”武僧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就在房上对捕快们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我师父叫我下来,我认罪伏法。要是我师傅不叫我下来,就是没有折铁刀,我手里拿着瓦,你们也奈何不得我!”之后一个鹞子翻身,从房顶上站在了当院中,自己背过手去,被官家捕快绑上拿走……
传说这寺院的僧人还收过民间的门徒,门徒中还有人在抗洋夷的义和拳队伍中作战勇猛,奋杀洋夷,屡立战功;还有的门徒成了名扬江湖的武术家,在民国年间享誉武坛。
后来地里随处可见的浇园水井也相继干涸,随着平整土地也都用筐土填平,这样的井口不大,直径约有二三尺,专用辘轳浇园时使用的水井。后取而代之的是用两个大轮子人力机械打出的直径半尺多的木管水井,用地上安置的抽水机与电动机的组合,吸水浇园。听说这木管水井向下打十丈左右,遇上一层好沙终止,底管外包棕麻,使用了一二十年的时间。再后来就变为机械打井机打五六十米的水泥管机井,直至现在百十米深的水泥管井,使用潜水电泵抽水浇园。这是村外的水井变化情况。
小时候跟大人去村内砖井边打水,用作生活用水。本村内有几口砖井,大都临街,有的砖井还在住户院子里。那时井边一般有架吊水的辘轳,挑水的人排队打水。辘轳绳头拴一个头小口大的吊筲,一般情况下往井里打两三吊筲水倒满一担,弄得井边总是湿漉漉的。冬天的时候,井边总是披着厚厚的冰,打水担水者站在井口上须十分小心,否则难免会滑倒。井内也有时会掉进鸡鸭猫狗鼠等动物,被打水人发现后及时捞出,担回家的水就洗衣喂猪杂用,好长时间不再倒入水缸做饭煮米。倒入水缸做饭的水,要从别处的干净井里再打。
有的水井没安辘轳,就用扁担接勾偻打水,这样往往会在水桶摆水时从勾偻上脱钩,水桶掉进水井里沉底。我家的一只白洋铁水桶有次打水时掉进水井,当时没捞上来。父亲白天没时间,晚上就在月亮地下用一根长绳子挂上一个铁钩,铁钩附近还绑上了一块小半截砖,便于沉底打捞,站在井沿上晃动伸进水中的绳子捞水桶。那晚父亲捞了多半夜,总共捞上来了五只水桶,用打火机照照,都不是自家的,只好放在井边回家,让第二天担水的人把水桶认领走。后来父亲在晚上又捞了两个小时,仍没捞到。母亲就不叫父亲晚上去井边捞桶了,唯恐他着急上火睡眠不足再掉进井里去,晚上没人知道,就说不要那水桶了。又过了七八天,有位乡亲仿照父亲的方法打捞自家掉进井底的水桶,没有捞到他家的,却把我家的那只捞上来放在了井边。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侥幸的很。
四十多年前,也就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的我还没上学,曾见过家门外不远处的第八生产队,在队址旁一次垒圆井的过程。那次垒圆井应该是本地的煞尾之作,也是传统的挖砖井工程,这垒井淘井的过程处处充满危险。
人力开挖的一个四五米深的大井坑,底下放一个厚厚的木制大圆环井盘,圆环盘的外径大约两米左右,中间的内芯直径一米略大,放平圆环后,在环的位置上用青砖向上垒圆井,并且在环底套好几道蘸水后的粗苇绳,苇绳随垒起的砖井高度向上接着拧。井的形状是底大口小,等搭架子垒到四米左右时,井口边压上几块厚而短的木板,再把井底下面的几根苇绳拿上来勒紧木板,里外绑好,之后再用木棍拧转苇绳把井砖上下加紧束缚住,使垒起的圆井和底部的环状圆盘结成牢固的一体,之后在井坑上面用粗长的圆木支架着,再搭好板子,上面放好辘轳拴好筐篮,挑选精明强干的年轻人,腰上拴绳,借辘轳的吊力下到井底,用短把圆锹开始往下挖掘井底的泥沙,之后装进筐篮吊出井口,等开出底坑后再向四周均匀开挖,砖井的压力使上面垒成的井颤晃晃悠悠向下沉降,直到挖出沙层的地泉水后,再将筐篮改换为辘轳井上提水的倒筲,连泥带水一起向上吊出。
就这样,井上有人指挥底部挖井人挖泥的方向,掌握着竖井的整体垂直平衡,这样的砖井摇晃着向下沉入地泉泥沙中,上面摇辘轳的和下面掘井的不时换人,凭着精明快速劲,井底人尽快地淘泥水,上面尽力地摇辘轳吊上泥沙和渗进的地泉水,砖井继续沉降,直至井水浸泡得人不能在下面工作为止,这时再注意淘泥的方位,调整好井的垂直度为止。
危险的任务完结后,井底淘泥的人再把绳子绑在腰间后,双手抓牢攥紧,被辘轳吊出井口,淘井的任务就算结束。之后放好两架辘轳,用倒筲向外提泥汤水,这时有人把四周挖出的土方均匀地填在井外,填好后再解开苇绳,里面的拧松扯断后,拿开井口的短板子,继续垒砖,外加填土,直到垒出地面,再把土填平到地面为止。此时用侧立砖扎好圆井口,外围填平夯实,一口圆砖井便做成了。
开始一段时间,有人用辘轳不断向上提水,井水逐渐变得清亮起来,周围人用手捧起提上的水尝上两口,发现甜甜的爽口好喝,没有杂味,这代表挖掘的是一口好井。
可惜,由于地下水不断下撤,生产队社员冒着生命危险挖成的那口砖井,没用上一两年,便干了井底,成了口废井坑了。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wenxue/sanwen/81499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