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我见过的桃花都是粉红色,但我脑海中总有些错觉,一朵朵桃花聚拢在一起,就像燃烧的火焰火红火红的。这种错觉让我有过一种想象,就是我家曾经的那棵桃树,它是被这无形的“火”灼烧而死的。
我记不得那棵桃树是什么时候种在我家屋前曾有的池塘边的,记不清这棵桃树究竟活了多少年。我只知道,这是一棵很奇怪的桃树,它的果实糅合了几种桃子品种优良的特性,果实较大,表面光滑,色泽鲜艳,口感极佳,特别香甜,味好且多汁。这种桃子有点像当地很受欢迎的紫桃,但个人觉得比紫桃还是好吃很多!
自从那棵桃树枯死后,我也苦苦寻找过这样的桃子,我就一直没有找到。我也买过很多品种的桃子进行品尝,可怎么都觉得与当年的桃子相差甚远。
从那棵桃树死后,我的心里尽管是喜欢桃花的,但我对桃花又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抵触,我更愿意内心想象它的存在,而不是去近赏之。
我记得那棵桃树准确的死亡时间,是在爷爷死的第二年夏天枯死的。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夏末,我站在桃树旁边,看着整棵树到处都在受伤,不知道是不是害虫特别喜欢桃树的身体,就慢慢地吸空它所有的养分。母亲说,这年桃花还是开了的,只是花期短暂了些,而我由于在外寻找工作的缘故,错过了这棵桃树最后的一次花期。
一棵桃树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更愿意想象它葬身在一场熊熊烈火之中,这让我有些伤感。我自然想到了桃花,想到桃花花蕊里原来也是可以挤出泪滴的,但这些泪滴,在我的意识中,让这场大火燃烧得更热烈了。
时间往前倒退一年,那个难以忘却的夏天送走了我的爷爷。爷爷死得极其突然,没有太多的征兆。听奶奶的回忆,曾经爷爷在死前没几天,有过略带悲伤的感叹,他称自己的日子或许不多了。
没有人把爷爷的话放在耳边,只当这是随口说说的无聊话。我想,爷爷其实早已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但他就是不想说,不想让家人知道。
爷爷在我们村子名声一直不好,他自私懒惰,不顾家,好赌,年轻时作风还不良。因为爷爷的品行不好,奶奶与父亲多少年头,都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等父亲长大成人后,爷爷更加好赌,而且输钱的时候居多,所以发放的退休金,很难支撑牌桌上的赌资。因此每当爷爷没有什么闲钱时,爷爷就喜欢装病,爷爷本身有气管炎的毛病,只是他为了达到目的,会把这种病装得特别严重,这样父亲就会服软。尽管家里不算富裕,但父亲还会给爷爷一些钱,只是劝着让爷爷少打点牌,或者玩得小点。
就这样,装病这是家人众所周知的,但爷爷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装病也越来越少了,后来他打麻将的次数也不如以前多,玩得也很小,除了年末父亲会照例给他一些钱花,平常他再也不问父亲要钱了。
爷爷晚年,其实性格有很多变化的,除了少赌外,比如脾气好了很多,有时还做些以前都不碰的家务。这些变化,丝毫没有放在我的心上,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我对爷爷的仇恨。
母亲后悔让我知道了一些有关爷爷的事情,就是我年幼时差点死在爷爷手上,封建迂腐的爷爷,硬把我说成活不过10岁的灾星,还是早早放弃好,甚至说把我丢了。这种说法是我爷爷的父亲说的,我对曾祖父没有多少印象,因为我很小时,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据说他是一个当地还有些名气的风水相命先生。就是他这迷信的说法,让爷爷从我一生下来就憎恶我,而母亲放不下对我的爱,坚持把我保护下来。小时候,爷爷喜欢对我发脾气,打我,我的头经常被爷爷毒打。后来,我喜欢把自己总是发作的头的神经痛原因归结于爷爷身上。
我活过了10岁,迷信的说法不攻自破,而我与爷爷的隔阂就这样难以弥补了。爷爷为了讨好我,许下了不少空头支票,比如说给我买自行车;比如说给我买寻呼机等等。可这一切承诺,都因为爷爷好赌,最终都没有完成许诺。我渐渐长大后,爷爷生活中会和我说笑,毕竟都是家里人,我也愿意放下些成见和他交谈,但从心底我觉得不可能完全原谅他。
爷爷晚年时对我想来其实相比过去好很多了,只是我心里毫不在意。就拿家里的那棵桃树来说,那就是爷爷种的。因为爷爷喜欢吃桃子,我就忽略了我自己也喜欢品尝桃子的事实。爷爷当时种了两棵桃树。两棵看上去没什么差别的桃树,是爷爷同时栽种的,可拼拼结出了两种差别很大的桃子。
我忽略了一些细节,对于这棵结出美味的桃树,爷爷有过很多细心的举动。爷爷文化低,因为这棵桃树特别吸引虫子。爷爷就向人请教,问这问那,给桃树防治病虫。据奶奶后来所讲,爷爷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背着药水筒子打药,给桃树打药可算是破天荒,连她都觉得新鲜。桃树下,爷爷会把杂草打理得干干净净。桃树结果后,等果实长得较大时,爷爷为了不让鸟雀虫子对果实损伤,就小心翼翼地把桃子一个个用纸包好。因为桃树长在斜坡上,连我都不太敢爬上桃树,爷爷都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要爬上树去“照料”这一个个等待成熟的果实,别提有多不容易啊!记忆中,我有些伤感,我找不到一幅他爬上桃树的画面,我会想,他在桃树上,探着身子的样子,想象他被太阳折磨出汗水,想象他的腿抖了没有,甚至想象他差点就从桃树上摔下来……
这棵树上的桃子,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太受欢迎了,品尝过这个桃子的人,都对之赞不绝口,曾听好几个人称,这是吃过最好吃的桃子。好东西自然大家分享,等果实成熟后,爷爷不再那么自私,会每家都送上些。我忽略了一点就是,曾经自私的爷爷其实也爱吃桃子的,可他留给自己享用的却很少。他总是会把那些大个的,长得好的留给我吃。
我承认自己有小小的虚荣心,家里有一棵这样的桃树,都会让我感到自豪,感到满足。有机会时,我也会拿着一些桃子与村人分享,听他们的赞美,看着他们带着笑意的夸赞桃子,或者也连带着夸赞我,感谢我。这是我家的桃树,桃子是属于我的桃子,但我从来并没有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更是爷爷的桃树,用汗水灌溉的桃树。
我没有在意过爷爷为果实付出的心血,曾经我掰开桃子的果肉,果实里有我很喜欢的颜色,那是接近于紫色的深红色,如今我只能想象这些桃子身体的颜色,想象桃子身体里流出的是一种血液,一种让我联系到爷爷身体让我心疼的血液。
我清楚地记得大二那年,我当时在徐州就读。暑假因为我找了个地方实习并没有回家。那时快递还不时兴,爷爷为了让我能吃上桃子,想到一个法子,特意找到一个去徐州办事的人捎上很好美味的大桃子,据母亲后来所说,爷爷怕人家不愿意,特意给了人家一个红包,叮嘱人家把桃子送到我手上。
我收到桃子,就像收到了一份家乡捎来的意外惊喜,迫不及待品尝了好几个。晚上和家里人打电话时,我述说着心里的喜悦,爷爷没有和我通话,当然我也没喊爷爷接,爷爷特别高兴的笑声在记忆的画面里让人有些揪心,而当时我一点没在意。
那年的初夏,爷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我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我把该死的手机忘记在自己的宿舍里,因而错过了父亲最早的病重通知,爷爷撑着巨大的.病痛,就想见我最后一面。
后来我终于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听到爷爷重病的消息,我心急如焚,立刻坐长途汽车回家,汽车是记忆中开得最慢的一次。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爷爷的最后一面。听奶奶说,爷离别时,一直说心里有愧于儿子,有愧于孙子。他还说些糊里糊涂的话,他说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一会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孙子。他告诉奶奶,他在桃树底下看到了他的爸妈,看到了他的爷爷,他们都在笑着和他打招呼.
医院里,爷爷焦急问着奶奶,“孙子呢?”
“孙子在路上,一会儿就到家了!”
“一会儿就到家了!”父亲也跟着说。
爷爷最终挺不下去了,他对儿子说话的声音细得如蚊子嗡嗡般,父亲的耳朵只能贴近爷爷的嘴角才能听清。
爷爷强压着病痛,平静地说他要走了,不想太撑了!
没过多久,爷爷的手就垂了下来,而那时,我正在长途汽车上,继续在时间中爬行。父亲打来电话,说了几句,就开始哽咽,我们父子沉默了很久,最终挂了手机。
后来父亲告诉我了一个秘密,原来我的手机就是爷爷最后用省下来的退休金给我买的,他只是不想让我知道特特意叮嘱我父亲别说他出的钱。那时手机才刚开始有,价格很贵,爷爷的退休金并不高,要好几个月的退休金才够。
父亲告诉我,爷爷临走前他向别人借了一个手机,给我发了信息后我给他回复了一条:“好爷爷,你等着,孙子回家看来看你了!”父亲把信息念给爷爷听,爷爷留下了人生中最后一行泪滴,也留下了最后一次微笑。
爷爷走后的那年,我还是吃到了家里的桃子,只是这桃子相比往年有些不同,很多桃子都表面都受伤了,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甜美,只是多添了一份苦涩的味道。
没有想到,只隔了一年,那棵总是得到爷爷照料的桃树,或许耐不住寂寞也跟着爷爷去了,它用花朵完成了最后一季短暂的燃烧,像是生命的最后启示,然后渐渐走向了终途。
那棵桃树就这样走了,而旁边的那棵桃树,还是孤独存活着,只是它的果实由于口感很差这棵树无人问津,后来父亲干脆把这棵桃树砍了。
两棵桃树相继离开了这个世界,在我的意识中,两棵桃树最后重叠成一起,长成一棵高大的桃树,桃花朵朵燃烧着,桃花的背后站着面带微笑的爷爷。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另一个世界,在一片桃源里,爷爷在桃树下坐着,嘴里吐着烟雾,画面清晰得似乎有些真实,只是这画面,我的脚步永远也踏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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