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懒。慵懒到抽不出一根穿针的引线。不是躺着,便是坐着。站的姿态,行走的姿势,仿佛是昨夜的梦影,太阳光一照,便成了蒸气,绕到树身的背面去了。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躺着,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身板是童子遗落的稀泥,松塔塔的,难以立起质性的筋骨,更难揉捏成啪啪响的泥罐,引来公众化的效应。就这样了,寂寂地躺着,不说话,不转身,任由天花板的脸,一日一日的,白了黑,黑了再白。
还能怎样呢?就像此刻,我坐在这里敲字,是鼓了好久的勇气的。知道你在读,你们都在读。我真的不忍心,让你们的牵挂与开解化作断流的水,遗落一地干涸的无望,月光下沙一样清冷。所以,我终于挣扎起来。说一些泡软的话,一些给疼痛泡得发胀的鸟语。
你说,疯狂是大地摇撼时的震怒,终归要平静的。即使千疮百孔,即使修复的日子何等漫长,也会等到愈合的那一天。汶川的废墟不是挺起了一座座更加稳固的高楼么?高楼里不是住满了受过重创的男人和女人么?男人也罢,女人也罢,不是都亮出了灿烂的笑靥么?平静下来时,也会有余怒的。可是,迁怒于谁呢?地震到底是谁的错呢?迁怒于脚下的土地么?即使迁怒于它,你又能奈何它呢?
是的,你说得没错。现在,我很平静。平静得连一丝怨怒的影儿都没有。你要是给我一拳,我一定不会还手,甚至连斜睨你的眼力都懒得去用。窗外,有松散的白云,懒在蓝底的天幕上,一动不动,是熟睡的模样。安详的神情,读得我的心隐隐约约生疼。人啊,何以能上升到云的境界,站在高处,静观尘世风风雨雨的沧桑,看季节给自然万物随意涂染青黄的色晕?
照例是日子的中间。我睡醒了。浅浅的睡眠,足以应付白日的疲累。坐起来时,已近凌晨三点。一抬头,便看见极圆的月儿,斜睨着我静坐的位置。即使不开灯,我也能摸到键盘的字母,敲击出来,有着怎样永恒的意味。我尽量不想流动的月泪,撒落着往日何等的忧伤。痴呆呆地望着难得一见的满月,看她修长的秀腿,不动声色地沿着窗棂游走。她移动的步子,丝绸一样轻软,迅疾得像你手中的电光,闪了一刻钟,便隐于窗框的外围,不见了身影。我探头出去,月光清凉凉的,照散了白日喧哗的热空气。一树的柳影,歆享着月色的谦恭与温凉。
这月的圆满,如同你给我的圆满的心情,有着奶油色的晕黄,轻轻软软的,我喜欢。可惜,相对一个月的时间,它毕竟太短暂了。那么,相对一年的时间,它就更短暂了。不过,有圆满,总是会有期待的。所以,我把所有的缺月,所有的暗夜,化作一种直抵生命本源的期待,期待一种劣质流程里偶尔闪现的光环,给我低度行走时照淡浓黑的路面。正是这样的期待,给了我前行的微茫的希望。虽然走得步履艰难,但我依然走着。你或许能看到淤泥的背面,晃动着莲枝的玉容。那是暗夜里攒积的力量,绽放的生命之光。
可是,月再怎么圆满,也照不透夜的深、夜的沉,如同你的言语,再怎么有亮度,也照不透我内心层叠的阴影。这阴影,它有了年月的轮,滚动着结痂的伤,一层一层的,常常窒息着我的呼吸,微弱到不能与你顺畅对话的程度。此时,你一定要体谅我不能自由发声的处境,给我默然疗伤的时间,让我慢慢地复元。这是个过程,不管长短,总得有个过程。它绝不会像蹦极那样,眨眼间,弹上去了,眨眼间,又落下来了。
喜欢日子像山溪一般干净,也喜欢周围的人山溪一般干净。那条溪流,我第一次逆行着走,便被她的干净俘获了。同行的人,蹲在流响的水边,双手伸进去,不停地晃动。彼时,水的`声响,已经不是单纯的水声,它揉进了皮骨的庸俗,流泻着烟火熏染的腥味。我离开人群,站到溪流的上游,看流深的静水,倒影着怎样纯净的雪云。
那是何等幽深的一潭静水。周围满布或大或小的石块,没有一丝纤尘。你能看到浸入水边的圆石,滑溜溜的,早已磨去了硬硬的棱角,淡然在群石中间,消泯了自己尖锐的个性。更多的石块隐没在静水里,看不见一丝影迹,却能嗅到它淡定水底的气息,是一种融入的风度,是一种沉潜隐退的气度,是一种不伤害流水的大度。
林深处的潭水,是有层次感的。愈到边上,水愈透明。你能清晰地辨认出,沙石的纹路,裸露着怎样的世态百相。你还可以听到流水的笑声。即便是内敛的一笑,你也能感觉到它通透的心扉,裹满原汁原味的清静。静水中央,雪云一片又一片,攀着墨绿的树枝,写意着山林静态的生趣。每一棵树枝上,白色的云,仿佛是她孕生的果子颗儿,胖胖的,软软的,被纯净的水托扶着,有着滑腻腻的肌肤感。如果不是怕这肉身搅扰了清静的水面,我定会把自己扔进去,同雪云一道,攀住了墨绿的枝子,做山溪透亮亮的水梦。
云水禅心,烟火之外的一个语词,跌落尘世,不知被谁的古筝演绎到无法形容的境地,魅惑过多少风尘的女子,追逐了它的清影,奔逃得如此艰辛。不管以何种方式追逐,你永远只能看到它遗落的裙裾,月光下不近不远地游动。它就在山林深处的水潭里,你即使蹲到它身边,也无法抓住它清朗的风骨,修炼出云水对接的禅心,睡过一个个无月的暗夜,不给烦忧入梦的半点机会。
我远离山溪,住在丰茂的楼群间。我依然是烟火的女人,做着烟火味浓郁的琐碎事情。哪怕一根葱要入菜,也得像他人一般,一层层剥去了外面的黄叶,洗净,切割成葱段。所以,我也会发脾气,生葱段一样的闷气。也会慵懒到只想躺着,遥望云水禅心的境界,给自己一点超脱尘缘的月色希望,照我赤裸的脚掌,即便站到刀尖的位置,也会看到前行的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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