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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底碎花布衫散文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我家的老照片中,有一张我们家族里的男性全家福,那里面,我的形象很特殊。

白底碎花布衫散文

  我就站在最前排我两个爷爷中间,手扶着他们的大腿,站着。因为是在最前排,又因为身穿一件白底碎花布衫,在那件白底碎花布衫的衬托下,凸显出我是一个脸庞清秀的女孩。所以,在之后的好几年里,家里人看那张照片的时候,总有人调侃我:“这张照片里的你,像个三妮儿。”

  那时候,应该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四五岁左右。在我的印象中,那时候,我很少穿新衣服。我二哥比我大不到两岁,二哥上面又有大哥。我们弟兄三个穿衣服,可不仅仅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还要按大小排列,大哥穿小了,二哥穿,二哥穿小了,我这老三接着穿。即使我哥哥穿的,也许就是我爹穿过的旧衣服。之所以如此,除了节省,还跟一个“穷”字有关。而那件白底碎花布衫,却真是一件货真价实的新衣服,而且只有我可以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在它全新的时候穿它,别人都没有这个权利——包括跟我年龄相差很近的二哥。

  为什么?因为它是我干娘专门给我做的。

  我干娘何许人也?是县城西北离县城大约十一二里地的某村庄大队妇联主任。

  她怎么就成了我干娘呢?是因为我爹。

  公私合营以后,我爹是县供销社职工,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曾经被派到那个村庄的代销点工作。

  其实,写不写这个话题,我踌躇了很久,因为事情牵涉到我的亲生父亲,也因为时间的真相当时就云遮雾罩,现在写出来,更难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但又觉得不写,就成了我人生中的一段空白。毕竟,这世上,除了我的亲娘,她是我曾经叫过娘的第二个人——虽然“娘”字前面加了个“干”。

  随着岁月的消逝,情节已经很不完整,细节也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片段。

  第一个片段。

  田野间,一条乡间小路,满眼是空旷、荒僻,我跟在我爹身后,往乡下走,至今还可以肯定无疑地说,是去我爹工作的那个乡村。

  因为饥饿,腿脚越来越沉,也越来越感到疲惫,弱小的我,也越来越跟不上我爹的脚步。我爹看我实在不堪,就把我背在背上,背累了,再放我下来,让我走一段。

  那时候我爹应该是三十多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我趴在爹的肩膀上,随着他晃动的身躯而晃动,只觉得爹的脊背好宽,趴在这样宽阔的脊背上,浑身都是舒坦。

  第二个片段。

  三间堂屋里,高高亮亮,正对门,有一溜高高的柜台,柜台后门有货架,货架上摆着货物。东头一间,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床很窄,却极其整洁。

  走进来一个妇女,比我娘年轻,比我娘个子高,长得健康壮实,装扮要比一般的农村妇女干净利落,模样,只记得眉眼周正,算不算俊俏?模模糊糊记得,应该算。

  她对我爹说:“老李,这是你儿子?”

  “是俺三儿。”

  再过了一会儿,她说:“老李,你看你这床恁窄,叫你三儿回俺家睡吧,俺家宽绰。再说啦,你也太忙啊。”

  后来,我就跟她走了。

  她扯着我的手,走出了那三间房,走进村庄的胡同里。村庄的胡同,是曲里拐弯的迷魂阵。在曲里拐弯的村庄胡同里,她一边扯着我的手走,一边与我说着话。

  她的手,让我感到温暖,而且,有一股亲和力似电流传导到我的心里。她的'手,似乎并不柔软,力感十足,还有些粗粝,一定是长期从事农业劳动的结果。那双手带给我的温暖和亲切感,至今还记得。

  第三个片段。

  乡村之夜,漆黑如墨,天上是否有星星闪烁,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的肚子撑得难受,正在上吐下泻,顾不得上观天象了。

  白天里,她的娘或者是婆婆(记不清了)蒸了一地锅杂面馍,馍的个子很大,暄暄腾腾,贴近锅沿的地方,又焙烤出了焦皮,我一连吃了好些,具体几个,记不清了,反正吃了很多,大大超过了一个四五岁孩子的饭量。

  那时候,城里,大饥荒已经悄然降临,我整天吃不饱饭,饿成了大肚娃,一见有吃的,就如同饿虎下山,胡吃海塞起来。晚上,却遭罪了。肚子涨得难受,睡不着,后半夜,就得出来,上吐下泻。

  一定是怕我年龄小,害怕,她陪着我,到一条沟渠边,看着我。我上吐下泻完,她给我擦拭。

  似乎还模模糊糊记得,她曾经圪蹴下来,双臂把持着我,让我在她的把持下拉大便。

  那一夜,我起了好几次夜,每一次,都是她陪着我。

  也不记得在她家住了几天了,反正,每天都吃得饱饱的,暂时赶走了肚子里的饿鬼。

  第四个片段。

  我家里,她来了。掏出一件白色碎花布衫让我穿。

  似乎记得我亲娘还对我说:“穿吧,三儿,你干娘给你做咧。”

  穿上,又长又胖。

  似乎有人说,“小孩儿正长个儿,大点儿好,能穿好几年。”

  也不记得是别人让我喊的,还是她让我叫的,反正,那一次,我开口加了她:“干娘!”

  那以后,我还见没见过她?不记得了。

  第四个片段。

  我记得比较清晰一些。

  时间大概得过去好几年了。家里人在看那张照片。又提起了我穿的那件白底碎花布衫,自然也提起了她。

  我娘说:“她对你爹好着咧!”现在还记得起来,我娘对我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笑着,语气似乎有些暧昧,也有些调侃的味道。

  我爹倒很坦然。淡淡一笑,说:“那时候,大队干部经常跟代销点打交道。她是妇联主任,当然常去代销点了。”

  我爹又说:“她男人在外地当工人,她一个人在家,又没有孩子。看见俺三儿长咧秀气,喜欢呗!”

  “从离开XX村,再也没见过她。听人说,她找她男人去啦。”

  听我爹说起她的时候,我娘似乎也并不太介意。以我娘的刚烈性格,眼里揉不得沙子,要是我爹和她真有暧昧,我娘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但那一次,那个话题轻轻松松就过去了,并没有掀起一点波澜。所以,我至今都以为,我爹和她之间确实并不那么暧昧,最多,是彼此有好感。

  再说了,那时候,整个社会都流行道德洁癖,男女关系是个很敏感的雷区,一脚踩上,就会身败名裂。我爹本是忠厚老实之人,又为人谨慎,这个雷区,他大概没有胆子踩。而且,他那时的命运也很坎坷。本来,不管是会计账目,还是营销,我爹都是当时县供销社里一把好手,却被分配到一个乡村小代销点,一干就是好几年。这本身就说明我爹当时的处境不妙。如此处境之下,焉有瓜田李下之心?

  而且,不久,因为我爷被打成右派,我爹就从那个代销点里被下放了,没了工作,一气之下,偷偷当了盲流,下了东北,在兴安岭当了两年伐木工人。那时候,人生不由己,转眼即飘萍,他们之间,即使想再浪漫,也没有了机会啊。

  在我的印象中,从那次她给我送白底碎花布衫之后,我们之间也似乎再没有交集。

  从第四个片段至今,我从一个四五岁的幼儿长成一个六十五岁的白发老头,我们家里几乎没有再提起过她,但在我的深层意识里,她——我曾经的“干娘”——一直被岁月沉淀成记忆,悄然隐藏着。

  四五年前,我曾经又去过那个村庄,在村里人的带领下,去看了当年代销点的旧址,老屋子还在,却已经风烛残年,破败不堪,门窗都没有了。很让我感叹世事沧桑野马随风白云苍狗。

  如今,我娘已经驾鹤西去十年,我爹也仙逝三年半有余,她——我的干娘——最少也得八十五六岁了。不知道她——那个我曾经叫过“干娘”的人——还在不在人世,是否还活得好?

  我不会忘的,是除了我亲娘,她对我的那份类似亲生母亲般的爱,类似亲生母亲般的亲切。

  那件白底碎花布衫,我真的穿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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