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经过教学楼西南角,突然闻到一股久违的浓烈香气,那香气仿佛一接触到我鼻孔里的纤毛,就倏然直入五脏六腑,让人油然而生饥肠辘辘的感觉,我的大脑甚至都来不及调动感官进行抗拒。其实恰恰相反,我刚吃过午饭。原来,校园西南角外的高埠上,有一家小作坊。在这样的秋冬季节,他们大概正在榨油或者生产其它某种食品,比如芝麻饼之类。这种场面我的确已经好久没见到了,恍惚之中,那里飘来的诱人香气已经像黑洞一般吞噬了我,我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公社大队的油榨里。
油榨,就是榨油的作坊。那时,榨油纯粹是手工操作,工序也比较多,所以榨油的作坊是个面积很大的地方。有时候虽然称作油榨,实际上还集中了其它手工作坊,比如碾坊、做挂面的、做豆腐的和熬米糖的等等。现在的孩子可能一点概念都没有,但对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来说,应该不陌生。现在大家都吃“金龙鱼”,当家过日子的人,对食用油涨价以及它的卫生和安全状况有切身的体会。有一部分人可能也会对食用油的生产过程产生疑问,但他们关注的重点还是商业道德,对生产工艺或者其它却没什么兴趣。而油榨在三十多年前的我眼中,却是实实在在代表了乐趣和欲望。
那时的肚子总是饿,放学回家的时候不说,上学路上,也依然对各种食物的气味很敏感,甚至某种形状也会令我产生食物的联想。要命的是,无论上学放学,我都要经过公社大队的油榨。还没到油榨,老远就能闻到今天这样的香气,但它在我生理上引起的反应远比今天要强烈得多。大队”在我心中真是一个美妙的字眼,我一到大队,总很难再挪动脚步。我总要借故蹩进供销社或者油榨,尤其是后者。因为到供销社,我只能看着那里的东西干咽口水,而到油榨则不同,我有可能会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灶台上或者碾盘里的'一小撮芝麻、案板上的一点点糖末、或者烂稻草丛中散落的一个花生,他们都逃不脱一个孩子的眼睛。我甚至趁那里的师傅不注意,捡拾过从架子上碎落下来的小段的细挂面,偷偷塞进嘴巴,然后让自己的唾沫缓缓稀释那一丁点的咸味。日子也就在这样的快乐和满足中消逝。多年之后,我还在怀疑,那些师傅是了解一个小孩子隐秘的内心的,他们看在眼里,只是没有说破罢了,不然的话,他们不会允许一个碍手碍脚的小孩在那里转悠的。
油榨带给我的乐趣,当然首先是食物。但那些简陋的设备和原始的工艺也让我觉得很有意思。那时,我们这里,只有油榨里有驴子,那驴子拖着横杠和磙石,终日围着碾盘,不停地走来走去。那缓慢的步履当中,日子也缓慢得好像没有尽头。油榨里最庞大的家伙要算那个大“榨”了,这是令我感到极其恐惧的东西。“榨”就像一个放大很多倍的棺材,乌黑阴沉,结实坚硬,架在高处。它是用来挤压已经做成大饼状的油菜籽、芝麻或者花生的。那些菜籽、芝麻或者花生都是先在一口大锅里炒熟,在碾盘上碾碎,再用稻草包裹,然后以铁圈加箍,经赤脚踩实,做成大饼,一个个整齐地树立在榨里,夹紧。赤膊的师傅,推动悬在房梁上的、用整根树干做成的撞木,反复大力的撞击榨身,并不但加码,直到乌黑的油汁顺着一侧的沟槽涓涓而出,流进承接着的大木桶。
我对油榨的恐惧,主要是缘于老人们的传说。那时的人们,没有电视看,只能聚在一起闲话,话题总是家长里短或者天南地北的稀奇事,这其中有许多是关于灾难的,油榨就与洪水有关。人们认为洪水暴发都是由于河神或者龙王在作怪。而油榨也有榨神,他天生神力,能主持正义。每当洪水暴发,危及百姓,榨神都会挺身而出,与河神或者龙王斗法,并且最终总是能镇压他们。老人们个个都是编故事的行家,同一个故事,经不同的人反复添加自己杜撰的内容,平常的故事也渲染得惊心动魄。我也是在这样的故事中长大的。由于这些故事常常暴力而怪异,我敬仰榨神的同时却不免对他恐惧不已,再加上油榨作坊的破旧阴暗,那些设备宛如地域里面的刑具,这些都让我觉得那里似乎是古代一个对囚徒施加酷刑的场所。即便如此,有什么恐惧能阻止一个饥饿的孩子对食物的欲望呢?我也从这里领会到,欲望其实也是一切罪恶的缘起。为了满足欲望,人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得出来的。
然而,社会毕竟在前进,这样的油榨也已经成为历史,机器和能源替代了人工,榨油也更加容易而且科学,所以油榨只是我们这一代人脑海深处的记忆了。偶尔有少数不能释怀的人,会念叨这些时人不感兴趣的东西,他们会被人看作落后于时光的老朽。罗田还有一个这样的农民画家,叫李新世,上面就是他的画作,这幅20米的长卷也形象直观地再现了油榨过去的场景,可供那些落伍者和依旧对桃花源有情结的人赏玩和探索,说不定,也能玩成“非物质文化遗产”。我,明天一定要亲自去校外看一下这个作坊,肯定看不到这画面上情景,但无论看到什么,也都可以算是对一段记忆的补充。毕竟,那些香气是真实的,也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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