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立了秋,这天仍不见凉,依旧是闷热难熬,令人心浮气燥。
见到一幅画,画面极简单,有一枝柳条从上面垂着下来,柳枝的后面正浮着一轮明月,而月前的柳叶上落着一只蝉虫。画面静极了,没有风,只见月光和月下的蝉。蝉是秋物,这画就一定是秋天了,秋天的月下,蝉也常常鸣叫,这画就有着声音,但那是画外之音。
在这热燥的夜晚,看着这幅画,人心静了许多,听着这画外的鸣叫,到使人想起许多有关蝉的事。我很奇怪,看到月,看到柳,都不能使人产生回想,唯独这蝉,见了就勾起人的许多记忆,难道说蝉是一种能引人思索的秋虫么!
那还在上小学,住在一个机关的大院里,院中树木很多,品种也丰富,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树,长的很高,有三四层楼,叶子软软的成散条状,现在知道那一定是一种杉类的植物。我每天要从那树下走过,总听到上面有蝉在叫,我便死死盯着树上的每一个枝杆,寻着声音在找,尽管那树皮也泛着褐色,但在阳光下,蝉的透明的羽和光亮的外壳却让你很快就能寻到它。正瞧着,它却慢慢在爬动,转到了阴面的树身上,正好给我个侧面,我立刻
掏出一个弹弓,对着那蝉射去,打出好多石子,蝉依旧在叫,突然的一弹,就见那蝉骚动起来,在树枝树叶上乱碰,我想是打中了,看着它往下落,落到一半,突然一个旋转,直向空中飞去,还带着一路叫声。
我开始练弹弓,对着树打,对着房顶上的草射,对着空中的电线在瞄,技艺増长的很快,在窗台上放个小枣,我一弹弓就能打碎,而且十有八九不放空。这就是那些蝉虫遭殃了,只要我看见,百分之六七十都死在我的弹弓下。记得一次去亲戚家玩耍,跑到附近一所大学墙外,那里栽着一排排的白杨树,树身又高又直,蝉虫在那里就叫的不停,叫的是雄的,引来的却是雌虫,眼看着这蝉飞来飞去,都不走远,就在这杨树间乱串,我便举起弹弓,一棵树一棵树地去找,整整打了一个下午,这蝉就打了一堆,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壳体,但却都活着,都在动,我拿它回到了亲戚家,进门时,却给了邻居的小孩。我知道它们活不过明天,明天便是一堆尸体,看着就不舒服,可我为什么还要打它,我也不知道,就是为了好玩,好玩在打落的那一瞬间,就像钓鱼,鱼出水面的那一阵子的快活。
后来,家搬到一个大宅院里,我也上了中学,那院中就栽了许多的树,有椿树、桐树、白桦和核桃树,树都很大,几年就长到三四层楼高,每年夏末时节,这树上就变得非常热闹,有着鸟儿,更有着蝉虫。清晨,太阳还没有露脸,那蝉就开始叫了,你一声,我一声,真就叫的不停了,越是热燥的天气,叫的就特别的响亮,整整一天,没有见它停歇过。日落,月亮当空,月光泛着一丝红气,明日肯定又是大热天,那夜,这蝉虫就叫得不停,对着月亮在叫,你一声,它也一声,像是月下的情话一般,述说的不停,天要明了,蝉才睡去。
其实,这个时分,正是幼蝉蜕变的时候。蝉的一生,有三年或更久是在地下的黑暗中度过的,一旦从地下出来,趁着天还没有亮,就悄悄地爬上树杆,在那里蜕壳,尔后慢慢地爬上树梢,等待晨风和阳光的沐浴,蝉羽便丰满和硬朗起来,就可以自由的飞翔了,也总是趁着秋后的余热,拼命地叫呀叫,欢唱的不得了,就引来了雌虫,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后,随着秋天的落叶,这蝉儿也就落去了生命。当我知道了蝉的生命如此的暂短,就再也不愿意用弹弓打它,就让它快活一个夏天吧,它很不容易啊!
不知我的孩子从哪里得知蝉蛹是可以吃的,竟然悄悄的在天未明之前,同他的小伙伴们在院里的树丛中寻找蝉蛹,而且竟然捉到了十几只,在我晚上下班回家时,餐桌上竟有一盘油炸蝉蛹的菜,我知道这是一种高蛋白的营养物,人是需要这种营养的,我吃过两三个,很可口,油香味十分好吃,但我却给孩子下了一
道指令,今后不准再捉它吃了,因为它也是生命,也需要蛋白的营养。孩子听懂了,就再也不去捉它吃。
可孩子的天性总是喜欢小动物和昆虫的,我便带他去了一个公园,在一大片矮树林里,整整跑了大半天,我也没有想到捉一只活的蝉会是那么容易,我拿着一个尼龙丝线编织的网兜儿,瞅准树杆上爬着的蝉,慢慢地将网子拉开,靠近蝉虫,就在蝉虫有反应的瞬间,网子就罩上了,那蝉儿全落在了网里,再也飞不起来。那片林子,蝉虫特别的多,一下午几乎能捉到几十只,大部分蝉虫是一种叫做纺织娘的虫儿,比普通蝉要小,叫声也短而促,清亮的好听。孩子将蝉带回家里,选一两只做了标本,其它的就放开在家里乱飞,结果这蝉儿全顺着阳光飞去,落了满满一个纱窗,孩子便一只一只地从窗缝里放飞,飞到院里的大树上。几天里,这院子就成了蝉的乐园,叫声不断了,弄得院人午休不成,就跑到院里一棵一棵地摇树。
我与蝉的接触都是在青少年时期,从伤害它到爱护它是有个认识的过程,按道理讲,蝉是有害的,它从地下开始就以树的根汁为食,出了地面又飞上树去,继续吸食树的汁液,它是靠树维持生命,对植物而言它是害虫,可人与蝉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它不能伤害人,因为它太渺小,但人可以把它当成高蛋白的营养物吃下去,以补充人的某种养分,这么说人不成了蝉的害虫,这个界线究竟如何划分!究竟应该从什么角度去分清有益和有害,
如果说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象人类那么有智慧、有思维、有表达能力,这个问题将永远讨论不清,因为哲学家也讲过:真理也不是绝对的,何况人与蝉的争论呢。
但蝉对于人类,对于一个有智慧、有思想、有悟性的人来讲,贡献就太大了。早在商周,蝉的形象就被铸在铜纹上,被雕刻成玉蝉,含在死者的口中,用于避邪,那时蝉在人们的眼中就是一个轮回不灭的神物,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对蝉的认识越来越清楚,它便又成了文人骚客笔下的寄情之物,从具有蝉家意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到辛弃疾的西江月词《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里有鹊叫、蝉噪、人语、蛙鸣,真是声声入耳,闻声悟道,悟出夏夜的宁馨和安谧来,这不正是蝉意么!更有两句诗文:“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将蝉家的静悟形象的明如清水,让人身临其境,豁然大悟。蝉是虫,而禅是理,蝉禅相融便生出世间的理趣。有人讲:夏天如果没有蝉鸣,那一定会象春天没有花开,秋天没有明月,冬天没有雪飘一样。
因而蝉的存在,不仅是现实,而且是历史,是人类文化历史长河中一支泠泠鸣叫的细流,它轻敲着多少智者的心田,沁润过多少童年的思绪,它给智者有闻声悟道的哲思,给人类的童年
带去无限的快乐。这便是自然界中神奇的蝉了。
还是再看那幅画,那柳叶上的蝉,人心总是安静的,即便坐在秋后热燥的屋里,听那画外之音的蝉鸣,你会有春风拂面的感觉,那圆圆的月光下,世界一片清白,人心无限的愉悦,这正是蝉带给人类的快乐,非得月下说蝉不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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