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是美。无论美学家们对美做了多少种规定,至少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一条。不但生活,灵魂也是如此。记得好像是科克托讲过的一句话,他说,画家总是在画布上涂了过多的颜色,音乐家总是在乐谱上写了过多的音符。写的真好!
当然,让我现在来说清楚什么是简单,恐怕也决非三言两语的事。不过是当废话说,我认为它至少应该是包含“少”这个意思。不论什么东西,两相比较,大概都是那个少一些的为好。记得一位朋友问我,你认为一部好电影的标准是什么?也许看的多了,就像一个女人买了一柜子漂亮衣服,真要出门,反而不知选哪一件。想了半天才回答:我认为电影是对话越少,情节越少,人物越少的越好。像巴拉捷诺夫的《石榴的颜色》,这几方面都少的几近于零,只剩下了图像与声音,使人耳目一新,所以很难再被人超越。听说贾曼生命末期拍《蓝》,连图像都没有了,一个多小时的幕布上只剩下了一片的蓝色,表达了他对艾滋病、对死亡的感受。想想也让人心仪。不知今生是否还能看到,就是看不到也谈不上什么遗憾。
人生一世,一个人总不能把想要的都得到,都占住。看过德波尔拍的一部电影,叫什么忘了,画面非黑非白,没有任何图像,偶尔闪烁出几句对话,也简单得够味。但由于可能他毕竟是思想家,感觉生涩,不太艺术。讲到这方面,一个极端的例子就是凯奇的钢琴曲3′45″。除了开放琴盖的声音,再无其他的动静,真是大音希声。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就是没有声音,寂静,是人生多么美好的一种境界!
过去读陶渊明,知道他弹的是无弦之琴,一直认为是中国人之至境。现在看来,今天最先进的美国人已经接近中国人几千年前所达到的那种境界。讲起这些东西,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再举个例子:德莱叶和布列松拍的《圣女贞德》都可以说是世界名片。如果说贞德在受难前,内心经历了一百种情感变化,那么德莱叶是用了一百种表情来表现它,而布列松是不要任何表情。非要我取舍,我更喜欢布列松。其实,作为一个普通的爱好者,本来就不需要讲什么道理,特别是对艺术,只有一个喜欢不喜欢的的问题,你喜欢就看看,不喜欢就免谈。
我不过是说我喜欢简单的东西,既包括艺术,也包括生活,甚至穿衣戴帽这样的小事。可能是出于身上出油,脏又懒得洗,一生穿的衣服几乎只有黑、蓝二色,自以为很美。其实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像杜尚把小便器挂上艺术殿堂,把艺术还原成了生活自身。让人可以去感受生活本来的艺术之美,简直达到了禅宗的不二法门。但像他毕其一生的大作《溺水、照明瓦斯、瀑布》,就感觉太复杂,不喜欢。而像萨蒂,他希望把音乐变成餐桌旁的一把椅子。要求听众在他音乐的时候,随意谈笑走动,真生活。他的《玄妙曲》一首不过分把种,听了上百遍,仍感玄妙不已。像这些简单的艺术家,其高低优劣决非个人所能定论。但我认为他们至少是最看重观众的人,把艺术主权交还给了观众。让你去想:这家伙为什么这样搞?什么是艺术?什么是生活?因为大家平日里太忙碌了,就是放个长假,也成了黄金周,与钱挂上了钩,没时间去想一下这些问题。
读过很多描写死亡的书。印象最深的还是《战争与和平》中的那位安德烈王爵(他像我一样,是一位脑袋里装满了各中歪理邪说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物之一。当然,仅俄罗斯就浩瀚如森林,这样的人物俯首皆是,像《第四十一》中的那位俘虏)。他中弹倒地,睁眼看见的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天空。但是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天天看见的天空原来是那么深邃、碧蓝,上面飘过的云朵原来是那么洁白。在这个瞬间,一切都消失了,改变了,是死亡改变了生命,还是生命改变了死亡?是这个感觉超越了生死,还是这蓝天、白云就是生命意义的本身?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也许不过还是那句老话:自己喜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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