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6岁。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一个黑色的日子。天下着雨,我沿着泥泞的小路不顾一切的从学校往家里跑,泥水溅了我满身,但我还是拼命的向前跑。因为眼前总闪着胡子一翘一翘爷爷的样子。
到家了,门开的时候,丝丝光线照在伫立在门口爸爸的脸上---苍白而清瘦。
进屋看见,只剩下一丝气息的爷爷,躺在原本通光条件就不好的屋子里,看上去脸色越发显得黯淡。房间里凝固着一种晦涩而冷寂的气味,好像这间屋子许久没人住过。我扑上去“爷爷,睁开眼看看我,宝宝回来了......”没有一丝举动,只有若隐若现的呼吸。
在别人看来我有许多无与伦比的东西,爷爷奶奶的娇惯,爸爸妈妈的偏爱。其实我的伤痛,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想象不出来的。
依稀记事时,妹妹很小,爸在新疆拖拉机厂工作。我和爷爷奶奶,妈妈妹妹在家享受着泥土的芳香,品尝着一年四季大自然的一份淡泊和宁静,爸每月的工资使家里总洋溢着欢乐,荡漾着笑声。1974年,拖拉机厂倒闭了。爸带着满身的自责颤颤地回到了家里,而妈总以为爸没出息。天天在哪儿唠叨,吵闹声吓得我和妹妹缩在墙角哭成个泪人......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把这个世界照的一清二楚——清晰的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在我回到家的第二天,爷爷在爸妈的战争中做了一个至今都看不清楚的动作,他的手指无劲地指着我,又指向前方,艰难的闭上了双眼。妈妈搬走了,我的心在瑟瑟的发抖,任凭泪水畅快的流淌。奶奶的泪,滴进了炒瓢里,“滴答.....”那声音,好清晰,仿佛飘在空中。
第三天,安葬了爷爷。
晚上我无法入眠,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天鹅,独自浮在日暮的湖水之上,雪白的翅膀下渗出的血,染红了半片湖水。在朦胧的泪光中,爷爷向我走来,仿佛在说“是男人,就该站起来,撑起这个家。”
那时的我毫不明白,为什么血浓于水的亲人之间竟是这样的态度?
为什么多年来的同檐共处,依然弥补不了臭钱的缺憾,依然唤不起共同的患难?
为什么大人的纠葛与罪孽,却要无辜的我们来承担?
妈妈从婚姻的地狱中走出来,最终又走向婚姻。作为儿子我暗暗的为她举杯,祝福她能找到一个幸福的归宿。
可是在梦里,有好多次,我依然听见一串眼泪掉进了炒瓢的声音----“滴嗒......”
尽管声音是那么地轻,却总是把我从孤独的噩梦中惊醒。
月光如水,月色朦胧。脑子受刺的爸爸,有时神志不清,奶奶久病不愈。妹妹无奈地挂起了书包,走向了厨房。我背着爷爷的动作坐上了去新疆的火车,梦想着能给我们的家带来一线生机。
梦,是夜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是一生中最美的愿望。
走下火车,一眼望去。这么大的地方,这么豪华的楼房。我高兴的手足舞蹈,不想回去了。的确,这是我心仪的地方,梦想着在这儿开一家餐厅。
于是,我就找了一份杂工。老板是东北人,个子高高的,长得精瘦。有人说,厨师多半瘦,也许是因为山珍海味见得多,面对食物就没食欲了。也许是因为闻油烟气太多。总而言之,他的确很搜,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倒。但他的声音很适中,炒瓢里的声音很有节奏,充满着居家生活的情趣和节拍。招来了好多食客,生意火红。我的工作是洗碗、拖地、洗衣服。尽管很累,但的确感到很充实。我们每天早晨七点上班,一直到晚上两点下班。其他人下班了,我赶快拖完地,三条凳子并在一起,一条被子铺半拉盖半拉,就很快的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大家都来了,才把我从梦中惊醒。
第三天早晨,刚从梦乡中醒来的我往蒸笼里放面包。但我忘记了盖蒸笼的盖子,老板发现了,狠狠的教训了我一顿,我想我记住了。但过了五六天,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这次,老板搧了我两巴掌,我忍了也没生气,觉得自己咋这么没出息,这点记性都没有,那以后咋开餐厅呢?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极度忙碌的我在三个月后又把蒸笼的盖子没盖,老板当众狠狠地搧了我两巴掌,骂的那些语言足够我一辈子享用。的确,再生气也不要出口伤人,言语的伤口有时一生都在流血。从此后,我记住了。
一年下来,老板把我当弟弟看,开始让我收钱。之后,让我开始配菜。食客眼中丰盛的满意的语言,让我的心滑向时光的隧道,每当风,吹熄了蛐蛐的夜明;每当小草,在瞌睡中苏醒;每当大地,在狂风中睡去,我开始聆听心灵的回音,尽情地享受着老板、厨师的指点和自己配菜的秘诀,期待着铁铲和炒瓢的相遇。
又一年过去了,旁边的餐厅很火。于是我们开始送菜,旁边的也开始送,食客很多,但盈利很少。我要求老板改变经营方式,老板不语。有一天,下班后我炒了两个小菜,提了几瓶啤酒。边吃边谈我们的管理理念和经营方式,老板问“凭啥叫我相信你呢?”我像曼舞在枝头的蜜蜂一样,跳起来拿了一把水果刀,放在火上熏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在桌子上,刀穿过了手掌钉进了桌子。老板默默无语的注视着我,我们仍在继续喝酒,我没感觉到疼痛,“我信你!”。“我信你!”此刻血已溢满了桌子。滴进了炒瓢“滴嗒、滴嗒......”溅起了一轮朝霞以其饱满的形状,形成了自己的菜系文化。
于是,我的作品梦幻诞生了。
回头看看过去,抬头看看未来,我不是时间的奴隶。我要让每一位客人在我营养搭配合理的餐厅里,心中充满温暖,脸上挂满笑容,腆着肚子憨实、幸福地走出我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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