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睡不着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就不得不起床了。但是一整夜,我都困在自己的恐惧和世界的声音里,还有我的记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这间黑暗的房间里,失眠了,不小心按到了给妈妈打的号码,真奇怪,居然总梦见不小心按到。妈妈拿起来就数落我关于晚睡的坏处,我不耐烦听完,说了句“谢谢妈妈”就挂断了。挂断之后迅速入眠了。
我醒来,意识到我自己的卑劣和别的东西。然后我开始哭。外面有个婴儿也在哭,不知道是楼下的还是隔壁的。
真的很卑劣。
这个梦太过真实。我试图控制自己的生活,却连最基本的安全感都没法给自己。我开着窗子睡觉,反锁门,手里握着辣椒喷雾,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就是非得听见妈妈的声音才能睡着。还不肯听完。
一个情感吸血鬼。
一个孤僻到自我毁灭的人。
一个追求爱和恐惧爱一样盲目的人。
一个无法跨越积年累月造就的,深而又深缄默的人。
我在家人活着的时候,就试图适应他们死亡的人。我怕孤独就和我拥抱孤独一样。
一个……偏执的人。
很多人都没法从家庭里获得温暖和支持,但不包括我。我觉得我的家很温暖,但我还是害怕它。
我的家……以沉默为底色。我们很亲密,我们说着话,但是真正在意的事情,真正重要的事情……我们从来都不说,从来都说不出口。直到一次又一次它破碎。
那个孩子,孤独的走向了他的死亡。他把头枕在铁轨上。他的偏执无以复加,但我依旧不知道理由。我们都知道,但我们都假装不知道。他消失了,在树林中化成烟雾,但是我们继续生活。我代替他的位置,坐在姨夫的摩托车后座上去吃酒,我们都很悲伤,但是我们都在笑。那么多美丽的风景,热闹的人,漂亮的新娘和一起跳舞的姑娘们……
我们都是有着两套感情的人。我真怕这一点。真正的情感,那是慢慢堆积的圈里的羊粪,是积年累月鸡毛蒜皮堆出来的绝望,是缓慢的窒息。是家园。
对很多孩童而言,家庭只要经过一次暴力,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世界好像一张反转的纸片,最亲爱的人也可以用刀指着一方,而孩子只能帮助脆弱的女人梳理长发,心里希望我们能够死的体面一些。
积年累月的沉默,如此难以跨越。我们深陷记忆之中,好像深陷糖浆的小虫。我不愿意面对,我很懦弱。而我逃避的是我的弱小,逃避的是我真正的强大。我在外面,拿不起电话。
好像对我而言,给家里打个电话有千钧重量一样。明明很想听到家人的声音,却固执地不敢也不愿意打一个给他们。每一天我的闹铃都告诉我去打个电话,它响了五年,我从大人变成了更大的人,我还是做不到。
我到底是在逃避,还是在拥抱,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沉默是难堪的习惯,沉默的越久,就越难发出真正的声音。一拿起电话就落泪,也不知道哭什么,但就是泪水噼里啪啦落下来。打也好,不打也罢。分离,失去,同在,活着,死去。
我人生里那么一点点事情,翻来覆去的嚼。可是我好像还是没法理解,没法释然。翻来覆去,那么简单的事情,怎么这样重。我看见一个男人举起菜刀,但是他每次回来都给我带一本满是插图的彩页大开本科普书。我看见一个孩子在墙上画下稚拙的漩涡鸣人头像,很高兴的说长大要当漫画家,但是他没有看到火影故事的结局。我看见他们痛哭,但是我不在他们身边,等我回来,生活的主题已经变成了试管婴儿。我看见他们假戏真做,一个男人在漂泊半生后又回到了单身汉状态,但是他是他青春期的两倍重。
那么多的苦楚,我甚至不必向世界讨要。我还没向外观望,就已经感觉世界上,人们被彼此压得抬不起头了。
她在信里对我说,她想我如此渴求知识,是一种……转移。我确实是转移我的痛苦,但是在这里,我发现了新的东西。我是如此渴求变革,科技带来的全人类的进步,让我们不要再折磨彼此。
可是多天真啊,只要人性一天不改变,我们就会永远这样折磨下去。
我家的人啊……我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毁灭着,他人或自己。如此艰难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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