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半农先生去世于今已有十五个年头了,再来谈起他与礼拜六派连在一起,似乎有点不敬,其实却是不然的。刘君于民国六年进北大,二十三年因往绥远考察,染回归病殁,前后整整十七年,对于学术文艺的贡献很是重大,本是显著的事实,可是民六以前他在上海卖文为生,各处投稿,与周瘦鹃很熟,也是事实,刘君自己并不曾讳言。
他进北大之前,先写了好些散文投寄《新青年》,为编辑人陈独秀所赏识,不久陈君就任北大文科学长,就请他来教书,那些文章还是用文言所写,可是写得清新流丽,而且采用西洋书报的寻常资料,一经点染,便觉得很有趣味,他的才情确是有不可及的地方。刘君在北大最初是教预科的国文,选材新颖,又依照西文规则,细加标点,再三校改,不厌求精,这种讲义现在如还有人保存着,拿出来看看也是有意义的事情,可以看出他的一种特色。此外他还给北大日刊编《歌谣选》,每日登出一则,拣取各地方各式样的民歌,略加注释,因为那时成立“歌谣研究会”,征集各处民谣,即借此作广告,揭载样本,算是一举两得。
这《歌谣选》只出到一百多则就中止了,后来另出《歌谣周刊》,由常惠编辑,大概继续有二三年,刘君虽然到法国留学去了,兴趣却仍未减少,曾译有《海外名歌选》,在他回国以后才出版的。现今说起礼拜六派,大家似乎都觉得含有不敬之意,这是当然的,因为立这名称的人本来是意在贬斥,所以拿了低级的杂志来做标识,若是论它的源流,那是“古已有之”的,或者客观一点可以称之为才子书派,或更妥当的称为传奇派。
唐朝的传奇如《会真记》一流本以才子佳人为主,明朝有些珍本奇书如《国色天香》等也是这一类,而更是滥调化了,至清朝因《聊斋》而一振,有中兴气象,清末则有《淞隐漫录》及其他,凭了聚珍板及石印而大见兴盛,论其“某生者”与鸳鸯蝴蝶之特色,则是千百年来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写文章的手段大有高下罢了。民国初年这一派的代表,或者不如说是祖师,我们不得不推那苏曼殊老和尚,他是一个有天才的人,无师自通文学美术,他的旧诗(七言绝句),笔记,尺牍,小说,山水画都很好,大家看他的'遗集可以知道。
但是他的影响不是从遗集发生出来的,民元以后他在上海《民权(民立?)报》的副刊上,那是用白连史纸印的,登载长篇小说,还有自笔(?)插画,这样造成一种风气,可以将《民权素》为代表。徐枕亚吴双热的作品即从此出,其来源是与冷血天笑全然两路的。刘君早年的文言作品属于此派自无疑义,可是他天分高,比较与曼殊相近,所以写得不错,改变语体后也自然走入新的流路了。
刘君初到北大还是号半侬,友人们对他开玩笑,说依字很有礼拜六气,他就将人旁去了。可是在英美派学者中还有人讥笑他的出身,他很受了一点刺激,所以在民八之后他决心往欧洲游学,专攻语言学,得了法国博士学位回来。同他要好的朋友可惜他的改行,可是他对于文学的兴趣仍然旺盛,时有发表,假如他不早归道山,他在文学这方面的成绩一定是很有可观的。他与礼拜六派的关系,由我来说,在这两方面都是一种光荣。不知读者诸君以为如何,这话是不是有点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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