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成年中,有一个叫江叟的书生,不喜欢读儒家的圣贤之书,偏偏爱钻研许多道家的书,广泛地游历名山大川,访遍名人高士,希冀获得方术,有朝一日,能够羽化升天。他有一个嗜好,就是善于吹笛子。虽然来来去去,但是他还是多半喜欢在永乐县的灵仙阁停留、住宿。有一次,由于喝酒过量,他在到阌乡去的途中,走到盘豆馆东官道大槐树下,就迷迷糊糊地在那里睡着了,直到夜将尽时他才略微清醒一些,便醉眼惺忪地四处打量。
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几棵老槐树,在暮霭中静静地站着。江叟不免有一点失望和孤单。突然,他听到一个庞然大物走路的声音。听起来,那东西迈步很重。他便假装还在醉酒,偷偷地把眼睛眯开一条小缝,暗暗地窥视四周的动静。
只见旷野之中有几个人环坐在一起饮酒、唱歌、跳舞。于是江叟就站起身来,到那边去了。那几个人一齐欣然而起,揖让江叟和他们一起坐。江叟见七个人都是书生打扮,都彬彬有礼,就问道:“看各位君子,属于读书人,怎敢在这四望无人的野外聚饮?”有人回答说:“我们七个人,都负有济世之才,之所以没有被重用于当世,这也和颖处囊中一样,正在谋划仕进的办法呢。我们碰巧偶然相会,谈论之间,您忽然光临,我们有幸与您一起饮酒,共赏美景,尽兴为快,又何必居住绮阁,乘坐龙舟才能喝一顿酒呢?”
于是就笑着对江叟说:“我们是七个树仙。头一个是松树仙;第二个是柳树仙;第三个是槐树仙;第四个是桑树仙;第五个是枣树仙;第六个是栗树仙;第七个是樗树仙。观在咱们各言其志,您听了不要讲出去。”
那松仙就起来说道:“我本来处在空山之中,是非常之材,身负坚贞的气节,虽然霜也欺凌雪也来犯,但是不能动摇我的高尚情操。如果高明的工匠建筑大厦,挥起斧头,木头不论长短,各有用场。椽子檩子尽管很多,但是缺少栋梁。我就一定具备栋梁的大用。我得到重用,那就永远没有倾斜倒塌的忧患了。”
其次一个人站起来说:“我的这个风流的名字,闻于古今。我只恨隋炀帝不回来,没人知道我。张绪效仿我,空留名字于书籍之中。令人高兴的是,我的花絮飞扬就有才子咏诗;我的叶子还嫩,就有佳人学画。我的柔弱胜过刚强。我将保持自己的性情。”
又一个人说:“我受阳和的恩泽,却是不成材的树木。大河里没桥,人家不取我;大厦里没栋,人家不用我。如果没有好木匠加工,那就肯定不合乎长短大小的要求。噫!依靠我的有三公之名呢!”
另一个说道:“我平生喜欢蚕,供蚕食用,从不推辞。蚕就是茧,茧就是丝,丝织出绮罗,绮罗成为贵族的用品。如果那些贵族阶层的人,看到绮罗的美丽能够想到我,我又何必做什么栋梁和檩子椽子什么的。”
下一个说:“我自从辩士苏秦进入燕国那天起,就已经有了兼济的名声。不光汉武帝给了我封号,以我为礼物送人,足蚁表达赤诚之心。我又何必忧虑不为人所知呢?”
再一个说:“我虽然处在蓬荜之间,性情朴实而恬静,但是也可以对大国有所帮助。倘若皇家立宗庙,虔诚地祭祀鬼神,就会效法古人而用我。我实在可以让百姓战栗。”
最后一个说:“我与大伙有什么不同?天也盖我,地也载我,春天我就繁茂,秋天我就凋落。近代人认为我不成材,我确实经常感到愤慨不平。我不处在山涧底下,怎能看到我有凌云之势;我不处在屋宇之下,哪能知道我是构厦之材。千里马不驰骋就是跑不快的劣马,美玉不从璞中剖出来就是顽石。所以,不一定松树就可以建大厦凌云霄,不一定我就不能建大厦凌云霄。这叫做听信一个人的话就大丧其真了。我因此才敬慕隐逸沦落的人们,并且韬藏自己的行迹。我若能遇上陶潜那样的长官,就又有用了。”说完了,树仙们又是自歌自舞起来。江叟于是酩酊大醉。
过了好久,江叟醒来,一个人都不见了,恍恍惚惚中,他
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这时,江叟看见一个高达数丈的巨人。巨人来到大槐树旁边坐下,用毛茸茸的大手摸着江叟说:“我以为是个铲地的农夫,却原来是个醉鬼!”
于是他把大树敲了几下,说道:“荆山中的二弟来探望大哥。”大槐树就说道:“有劳老弟了!”
似乎听到大槐树上有人下来与巨人说话。片刻之间,觥筹交错的声音频频响起。
荆山槐说:“老兄哪一年准备抛弃两京道上槐王的地位呢?”
大槐树说:“我一百八十岁的时候,想要放弃此位。”
荆山槐说:“大哥不知道老之将至,还如此顾忌此位,简直要到了火人空心,膏流节断的地步才知道隐退。可真是个无厌之士。为什么不现在就借着那震霆之力,自拔于官道?那样一定能成为有材用的树木,成为建筑高楼大厦栋梁。这样做,尚可留住重重的碎锦,片片的真花。哪能等到他日做朽烂虫蠹的烧柴,同入灶坑烧成灰烬呢?”
大槐树说:“鸟雀、老鼠尚且贪生,我哪能办这样的事呢?”
荆山槐说:“老兄啊,我不屑和你谈下去了!”于是荆山槐告别而去,走的时候,还连连叹息大槐树看不清时务,不能激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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