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三的中午,我在学校接到堂姐的电话,说是二叔摔伤了,一直昏迷着,正往县医院送。我当时并没有很焦急,我对堂姐说我稍后就到。我打算回家去煮点糖水鸡蛋装在保温杯里,等二叔醒来给他吃。随后又接到我爸爸的电话,说二叔摔得很严重,要我赶紧去医院里看看。接了我爸爸的电话,我没回家直接去医院了,可是心里仍然不是很着急。因为在我们的眼里、心里,二叔一直像一块钢板一样坚强,他是压不垮,击不倒的,一直坚信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挺过来。
在医院看到二叔满头满脸都是血,全身到处插着管子一动不动,嘴里艰难地呼吸着,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接过堂姐手里的病危通知,我的心里一阵绞痛,真的很痛。我对病床旁的堂姐堂弟说了些打气的话,其实我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我不忍心多看眼前的情景,悄悄跑到医院楼下的一棵大树背后,克制着音量痛哭了一场。
下午,堂姐堂弟商量后决定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转院到市医院。在救护车里,我们的心里都体会到被时间和路程焚烧的感觉,渴望奇迹突然出现,渴望救世主突然降临。车子稍微拥堵一点,我们的情绪愤怒到一百分,车子稍微颠簸一下,我们的心跟着纠结一百下,这样的感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到了市医院,从急诊科到住院部,再由住院部到重症监护室,每一次交替都让我们燃起一片希望。我们对医生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么高的期望值,当时我们固执地相信眼前的医生就是神仙,相信他们不但具有救死扶伤的能力,而且拥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可当我从放射科取回拍的片子时,我看见单子上的结论,单是颅内就有六处骨折,颈部也骨折,肺上的伤势也是致命的,我又一次忍不住跑到灯光不太明的地方去大哭一场,因为我已经看到了最终的结果。大姐听到这个消息,大姐在电话里哭了。二姐听了这个消息,二姐在电话里哭了。堂姐一直强忍着眼泪,直到深夜也没喝一口水。堂弟红着眼睛勉强吞下几口没有滋味的饭菜。医生说家属要等到第二天下午才有探视时间,叫堂姐她们留下电话,离医院别太远,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以便及时赶到。整个晚上,堂姐的电话一响,她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发抖,生怕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堂姐的举动令人心疼。
二叔是在别人的房顶上干活失足的,他身上满是黄土和血的脏衣服已经被医生全部剪破扔了。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总是要穿上衣服的,所以我恳求堂姐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二叔买一套睡衣。第二天早上,我买了睡衣交给堂姐,然后坐车赶回来上下午的课。在车上,我不敢正眼看车内的任何一个人,我担心别人发现我的眼泪,我一直将头偏向窗外,一直在头脑中找寻有关二叔的记忆。
二叔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五十七岁的他,身体比好多四十多岁的人还硬朗。别人要出门打工才能挣到钱,二叔就在老家也能将黄土变成金。早些年,他可以去很远的山洞里将沙土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回来,和着水泥做成一片一片的瓦,然后销售给盖瓦房的人家。他将桃子李子樱桃草莓等水果,一背篓一背篓的背到集市上去换成钱。反正他养鸡能卖钱,养猪能卖钱,养牛能卖钱,种核桃能卖钱,栽花椒能卖钱。后来建新房的人多了,二叔很多时候都在帮别人干相关的活儿,一年四季都不停息。他干的全是纯体力活,他在老家挣的钱比大部分年轻人出门打工挣的要多很多。别人常挂在嘴边的词语——血汗钱,我想只有二叔挣的钱最配得上这个称谓。由于二叔长期干苦力,他说穿好的衣服被糟蹋了可惜,所以他身上总是破的旧的打扮,堂哥堂姐他们给他买的好多衣服,一直在袋子里装着,连试都没试过。二叔对吃的也不太讲究,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熟悉他的人总是感叹,说二叔即使在集市上也不随便乱花一分钱。比如卖完自己背上街去的东西,立马将背篓斜跨在肩上就往家赶,无论早晚也要回到家才吃饭,从不在外花钱买东西吃。想着二叔这辈子没吃好,没穿好,我的眼泪又不停的往外淌。
在外打工的两个堂哥带着嫂子也都赶回来了,在医院守了两天,看见二叔越来越糟的病情,他们决定将二叔接回家。星期六下午回到家,星期天下午,我们大家一起守着二叔咽气。二叔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眼角流下几滴眼泪,他大概想说什么,可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我们全都哭了,不需要克制的大哭。看着二叔逐渐僵硬的遗体,我摸了摸他的手,看见他那不成形状的指甲上铺满了一生的风霜,我在心里默默地祝愿二叔,在另一个世界不要再有这样的苦命。
我让悲痛欲绝的二婶靠在我的怀里,二婶说二叔一辈子太苦了,没享过一天福,最后这样悲惨的死去,不知道他有多疼。我告诉二婶,医生说二叔不会感到疼,从他摔下来就处于昏迷状态,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二婶说:二叔连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走了。于是我们又大哭。我理理思绪后安慰二婶,二叔一辈子辛苦,老天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老天爷在二叔摔下来的时候,没有着急带走他,而是安排他在医院里住了几天,这几天他不痛,每天几千元的消费,很高档的,每天都由很多天使来照顾他,就是让他享几天福。虽然我的解释有些牵强,但是二婶似乎想开了很多。
我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在赶来帮忙的人群中,有二叔的身影,总是感觉他的身影很熟悉,他的声音很熟悉。过一会又才反应过来,二叔已经躺在棺材里了,眼前晃动的人群就是来为他举办葬礼的。一会觉得是梦境,一会又相信是事实。堂哥的儿子不到四岁,他跑来抱着我的腿,哭着说他没有爷爷了,那声音令人心酸,凭什么要让这么幼小的心灵承受如此之痛?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我在恨,可我不知道该怨恨谁,我真想把满世界虚伪的花,一朵一朵的掐来砸在春天里。
我们老家有个礼俗,死者晚辈中的女性,应该在死者的灵堂前用有旋律的声音哭唱一段,类似于和死者说说话。我们几个姐妹都不会这个礼俗,我们只在二叔的棺材前烧了很多纸钱,告诉他在天堂别太节约了,别太辛苦了,让他对自己好一点,用纸钱多给自己买点吃的,用的,穿的。
二叔,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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