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腊月十六,窗外,有雪融化成水珠滴落下来的声音,一如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心,又开始撕裂般的疼痛,二十一年了,今天整整二十一年…
那天早上,你穿着那件蓝棉袄,怀揣四千多元钱,提着一大编织袋的罐头(那时请客都兴提罐头去亲戚家告知请客的日期)像往常一样的出了门。你孝顺,你准备给奶奶过七十大寿,你说你先去牛行给寄放在那的牛喂草,再一路去接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再去接我姑姑她们一家…这些都是后来妈妈和奶奶告诉我的。
我见到你的最后一次是腊月十五的晚上,那天妈妈做了我爱吃的麻辣牛肉火锅,见我辣得额头上都是汗,你嘱咐我慢点吃,说吃完了你送我去(晚上要途经一片坟墓地去镇上师父家学做衣服加夜班),你听妈妈说村里书记的女儿买了一双牛皮鞋很漂亮很暖和,你给钱让我也去买一双,我嫌贵不肯要,你说别人的女儿能穿你的女儿也能穿,后来我推说我不喜欢那个款你才作罢。
那天吃过晚饭,我不让你送,你还是坚持把我送上了公路才回去,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天竟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
接下来的一连两天,妈妈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的零食:做糍粑,炸饺子。妈妈抱怨过,你怎么接客还接得一连两天都不回家了,那时也没电话联系,还猜测你会是在哪个亲戚家里过夜?第三天有三家亲戚同时请客,妈妈以为你一定会回来去吃酒的,但你还是没回来。妈妈很生气,在家自顾自发了一通脾气,带着妹妹去了其中一家。任谁也没想到,你在离家不到三百米远的地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恐惧,怎样的绝望,怎样的挣扎,怎样的疼痛一直到生命的结束?
腊月十八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奶奶又在我面前不无担忧的唠叨:“你瞧你爸爸,去接客接的几天都还不回来,今天三家亲戚同时请客,他怎么还不回来,你妈妈都快气死了。”换作往常,我肯定会笑奶奶又瞎操心,说你又不是小孩子。
可那天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就“咯噔”了一下,心想若突然有人来告诉我们你出事了该怎么办?脑海里也突然闪现出一条蜿蜒曲折有落叶的小路,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赶紧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否定自己这一可怕的荒唐的担忧,你那么好的一个人,能出什么事?
我饭也没吃完就放下碗筷跑出去了,在人多有太阳的地方人会清醒些,不会胡思乱想,大白天的怎么做这样的恶梦?肯定是迷糊了一下做了一个恶梦!我要赶紧忘掉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的怪异想法,就当我从来没想过,你也一定不会出事的!你今晚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我带着这种奇怪的复杂的心情又去了师父家。
腊月十九回家吃午饭,途经那片坟墓地时,村里好多人围在路边那条通往东荆河的小岔路口,一个个表情非常严肃的讨论着什么,见到我,他们都盯着我不出声了。再走近,看到我的三堂哥蹲在地上,眼圈红红的,表情难受至极,好像刚哭过。不知为什么,我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咚咚的跳起来,昨天那个可怕的想法和那个一闪即逝的怪异画面又冒了出来,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还带着一丝丝的侥幸问:“哥哥你怎么了?”但愿他说出来的是别的事情。可是三哥他什么也没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用双手抱着头低了下去,我听到他有眼泪扑簌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我还是不甘心,我上前晃着他的胳膊,我要他告诉我是别的事情。
旁边的一位大婶看不下去,好像是字酙句酌的告诉我:“你爸爸出门三天没回家了,有人在东荆河边发现了一件沾满鲜血的蓝棉袄,又有人在这条通往东荆河的小路上发现了一双散落很远的雨靴和揉在一涵管道下的编织袋,这一路上有血迹和挣扎过的痕迹,还有这儿雪化了,露出了一大滩的鲜血…”大婶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还在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去,我很想大哭,却哭不出来,我很想大喊,却喊不出来,嗓子干干的,像被什么赌着似的透不过气,我一下子就瘫坐在那还没完全融化的雪地上…
村里的红平哥哥把我背回家里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撒腿就往东荆河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就被村里的人们拽回来,我挣脱开她们又跑,我要去证实,那件沾满鲜血的蓝棉袄不是你的,一定不是!快到堤脚下的时侯,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阵阵传来,那件蓝棉袄不用我去看,巳经得到了证实,我又被村里跟来的人拽住,一阵晕眩袭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和妈妈,堂嫂还有村里的婶婶们都坐在红平哥的手扶车上,妈妈已经哭的声嘶力竭,几个人扶着她,几个人扶着我,巨大的恐惧将我包围,我嗓子又堵的难受,透不过气,见我半天没哭没动静,她们边哭边使劲掐着我的手腕怕我再晕过去,说你难受就哭出来,别忧在心里了会憋出病的,她们就在我身边,可声音飘渺的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后来我才知道,人在极度的悲伤和恐惧中,是没有眼泪的。那天下午,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赶来了分工四处寻找你,还向潜江公安局和监利县公安局,派出所报了案。村里也组织了村民在东荆河打捞,半天无果。晚上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商量明天再怎样寻找你的事宜。
我全身发抖的半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想像着奇迹的出现,想像你穿着那件蓝棉袄推门而入的情景,想像你见到这满屋子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就像我小的时侯那次,你喝醉了酒在村里的小仓库里睡的人事不醒,我站在那吓的直哭,当爷爷和邻居们扶你起来准备送你去医院的时侯,你却一下子醒了,看到满屋子的人和在那大哭的我,你一下子笑了,这次一定也一样,是你把玩笑开大了,一定是这样!
抽抽噎噎,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胳膊好像突然被人狠狠地拽了一下,生生的痛,我大叫一声,突然清醒过来。听到叫声,妈妈止住了哭,一屋子的人都围上来问我怎么了,我抽泣着断断续续说给他们听,妈妈听了抱着我哭得更厉害了,隔壁的云儿婶婶说是你找我托梦来了。我大哭,我不要听到这些,我要你还活着,我要你在一个我们没看见的地方好好地!
这时,才十五岁的弟弟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姐姐,你别哭,爸爸找到了。”“在哪儿?爸爸呢?”我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拉着弟弟急切的问。他说:“爸爸在潜江南伯伯(你生前的好友)家,你别再哭,听话睡一会儿,爸爸明天就回来。”我也不问白天已经有人去过南伯伯家了,我更愿意相信你明天就回来,你明天一定会回来!哪怕是谎言,只要我不揭穿,只要我相信,它就是真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弟弟,他在对我说完这番话后,就一个人跑到外面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九六年腊月二十是我二十岁的生日,可是这一天,我最亲的人,我的爸爸你却生死未卦。一大早,天还没亮,村长和书记就开始组织村里的人再去东荆河搜寻,打捞,谁都知道你已经是凶多吉少了,都在祈祷老天保佑快点找到你。我希望他们快点找到你,我更害怕他们真的在那里找到你!距你离家失踪已经五天了,我要你还活着,我要你好好的!
我一次又一次的挣脱众人的手往东荆河的方向跑,一次又一次的被他们拽回来,他们怕我再出事。当得知你的尸体终于被打捞上来的那一刻,我一路趔趄跑去,不是很远的路,好像没有了尽头,我也不知到底摔了多少跤,才终于到了东荆河边。
远远地,我就看到你一我的爸爸,我最亲的人,你瘦小的身体缩作一团,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身上还被系着一块大石头!好歹毒!他们打算将你永沉河底的!那一刻,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我想哭,哭不出来,我想喊,也喊不出来!又有很多的人上来抱住我,不让我靠近,我一下子又瘫坐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湖北省潜江市的公安局和监利县公安局的人才来开始验尸。我看到闪光灯在不停的闪,不停的拍照,后来经法医鉴定,你系钝器(杀牛的刀)致死,身中数刀,我几欲昏厥!所有人都扼腕叹息你死的真惨,死的真冤,到底是谁这么歹毒,对你下此毒手?凶手绝对不止一人,就仅因为你手上的几千元钱?
因为我们所在的村属于监利县和潜江市交界的地方,属于监利县新沟镇,却和新沟镇相距很远,和潜江市老新镇相距很近,却不属这边管。当时,两边公安局相互推诿,各执一词,监利县公安局说你是在老新范围内出的事,生前也一直是在老新这边活动,尸体也是在老新范围内打捞上来的。潜江公安局说你是监利县人,不属他们管,两边争论半天无果,准备各自开车离开,愤怒的村民自发组织起来扛着锹和锄头拦住了警车。
后来,经过上访,湖北省公安厅将案还是判给了监利方,潜江市公安局协助破案。可这些无疑又给破案带来了难度,监利县公安局和新沟派出所的干警都对这边人物,地形环境知之甚少,加上后来的一场大雪掩盖了犯罪的痕迹,延迟了破案的最好时机,嫌疑人抓进去了一个又一个,又因缺少确凿的证据而放出来,他们在这驻查一个多月无果后撤离,而我们每次去上访也总被没有确凿的证据或线索被挡回来一直到今天。
谁都知道这些系牛行的人所为,牛行也就那么几个人。也有很多人知道,牛行里常有人从事偷牛买卖的勾当,你常出入在牛行买牛卖牛,知道的多,你人又耿直,他们想拉你下水,你又不愿参与他们的勾当,还有两次帮村里丢了牛的村民提供线索找到了牛。
都说可能就是这些让他们怀恨在心,怕你泄露他们的秘密而杀你灭口?可这些,也总因为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而被堵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究竟要怎样才能让这群歹徒绳之以法,让你死能瞑目,灵魂得到安息?多么忧伤,多么无奈!
想起小时候,我是你娇宠的公主,你常爱摸着我的头笑着问:“你最爱谁?”我总是偏着脑袋顽皮的说:“我不告诉你!”或者“你猜!”我没告诉你,我最爱你!
长大后,我变得内向,变得叛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你,不再缠着你诉说我的喜怒哀乐,有时候甚至顶撞你,但我一直都爱你。你爱喝酒,每餐都喝,那时我想:等你老了,我会给你买很多的酒,让你喝个够但不让你醉,我以为我还会有很多的机会陪着你孝敬你的,没想到,一切都来不及了…
爸爸,我最亲的人,我最爱的人,天堂里,你可曾听到我泣血的呼唤?你可还能感受到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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