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平就放过两次烟花,虽然看的不少。
(一)
第一次还很小,母亲在一个农庄里帮忙养兔子。原因很简单,工资待遇高,开销少,农庄闭塞,想出去花钱都难。
说是农庄,其实就是一个深山里建了一排房舍。山林里高大耸立的是松柏,从松柏林里穿进去,一大排房舍林立在山顶,周围全是桔子树、野桃树等不知名的树。
房舍下面是一个陡坡,坡上被种满了野草,专供喂养兔子的。坡下面流淌着最大的汉江水,来来往往的渔船上,都是靠养鱼为生的渔民。
那个暑假,她陪母亲割了无数次的草。农庄附近的桔子树下杂乱无章地长着苜蓿、刺芽等等叫不出名字的野草,每天她们都会挖一大篮子回去喂兔子。
养兔子的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爷爷,厌倦了城里喧闹的生活,一个人躲在这里,颐养天年。随着兔子数量的增加,他力不从心,只好找个人来帮忙。
夏天天气炎热,农庄里不能供应自来水,母亲要挑着两个大水桶去坡下的河边挑水。
日头正盛的中午,兔子们一个个渴的呼着热气,母亲就一个人去担水。而她总跟着,河下的沙地里,总会冒出好看的贝壳和石头,那是她鲜少的游戏圣地。
坡地实在太陡,陡到回头去看坡下的河水时,总会头晕目眩的想吐。上坡的时候,她和母亲总不敢站直身子,仿佛一站直重心就会后移,整个人都会从坡上滚下去。而母亲却挑着那两桶满满的水,一步步往上爬,而两手空空的她,居然总跟不上母亲的步伐,只能看着母亲匍匐向前的背影,在烈日当头的草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晕影,周围是晒蔫了的野草,母亲身上浅灰色的衣服在一片颓废的墨绿里,突兀又和谐。
黄山的挑山工都没这么艰难吧,至少那条路的两边有围栏,而这片绿茫茫的陡坡上,只有微风和毒辣的日头。
第一次感觉到母亲的艰难,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但是母亲从来不让她插手这些粗重的脏活累活,留给她童稚的快乐和游戏时间。
夜里的山庄静谧,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没有电视的时间,夜晚总是格外漫长,母亲会带着手电筒拉着她去河上的渔船上打发时间。
那个渔船上,有母亲熟悉的朋友。母亲总是这样,不管多么困苦,却总能用自己的善良真诚和乐观交到一群好朋友。
渔船上的张阿姨家有一个很好看的大哥哥,温柔可亲,对她特别友善。
那天晚上,大哥哥买了很多烟花,他们一起在船上的甲板上放烟花。拿到手里的一瞬间,她紧张地嗓子都快冒烟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烟花,更别提放了。大哥哥拿着打火机的手一靠近她,她就紧张地躲开了,看出她的窘迫,大哥哥体贴的把烟花拿在手里,一边点燃火机,一边握着她的手,凑近的一瞬间,火光四射,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大哥哥已经把烟花递到她手上,挥动着她的小胳膊。
烟花在她的手里一会儿化作圆,一会儿又散开,明亮的花火绽开在黑暗的河上,像是星星坠落在身旁。远处是几家渔火,夜空寂静,只听得见烟花霹雳怕啦的响声。那一刻,整个夜晚都美的像童话故事里的场景。
她高兴极了,拿着一把烟花去找母亲,还没靠近,就听见母亲和阿姨的对话。
她才知道,就在她来之前,有一天中午,母亲突然间晕倒在地上,整个人叫不醒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农庄距离市里太远,去医院根本来不及,是爷爷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盒庆大霉素,十支全部灌到母亲嘴里,不停地呼叫,母亲才从晕厥中醒转过来。
“可能是中暑了,也可能是累到了。我还以为自己差点儿就死了呢。”母亲说这句话时好像在说我今晚吃的是面一样稀疏平常。
烟花在她泪眼朦胧里绚烂成五颜六色的光斑,跳跃出母亲蹒跚担着水爬坡的身影,最后幻灭成灰烬,幻灭出整个黑夜。
童话散场,她手里烟花五彩的纸棍烫的灼手,下意识地扔掉,慢慢冷却的手,摩挲着满脸的泪痕……
(二)
第二次看烟花,还在高中。
仿佛是个深冬,难得的一个周末,同学们都在商量去网吧玩游戏。紧张了一周的学业后面,是蠢蠢欲动的放纵。
同桌说带她去一个地方,她有些抗拒,其实心里想的是要回宿舍复习,距离高考没有多少天了,望着自己日益下滑的成绩,她实在生不出玩乐的心思。
偶尔放松一下,才会更专注于学习。同桌期待的脸,让她不忍拒绝。何况于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人,她无法拒绝善意,因为它们稀有且珍贵。
在拥挤的闹市里,他给她买了一个烤红薯。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亦步亦趋。经过长长的铁轨,同桌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是放松的表情和明快的笑意,那样的明快有别于课堂上听懂一个知识点的了然,也有别于课下同学间打闹的放松和恣意,那明快里有着讨好与享受兼具的暧昧。
铁轨的尽头是一条小河,她有些讶然。这个城市里,总是车水马龙的充斥着各种商业化的东西,除了那些为了绿化的香樟,她很少看到绿意。时值冬日,天气微寒,灰蒙蒙的空气里,河水清新。涓涓的流水孜孜不倦地流淌着,把水底清澈的水草梳理的一丝不苟。
“等我一下。”他快速地跑开了,她站在那一条溪边,没来由的放松,课堂上永远无解的方程式和总是做不完的习题集,在一条流淌的小溪前,不治而愈。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握着一大把的烟花,“放烟花吧。”说完,他就拿出火机,迅速点燃了一把,递给她,自己也拿出一把瞬间点燃,烟花绽放在他们的手里,四射的火花给这个灰蒙蒙的河边镀上一层靓丽的色彩,明明灭灭的火星像是夏日里满天的星辰,寥落的坠落在这个沉寂的冬日,为他们的青春张灯结彩。学着偶像剧的模样,他装作无意的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十指交握的瞬间,她感受到自己的战栗和他的颤抖。
他握着她的,烟花顺着他们胳膊的挥舞,忽上忽下。他的脸上开始漫起若有若无的浪漫,仿若是一场爱情剧的高潮,空气里暧昧的温度在蔓延。
她感觉到他慢慢走进的身体,缓缓围抱上她的,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耳边喷出,渐渐凑近的一张陌生的脸,冰凉的唇贴上她的。
还来不及反应,莫名的害怕袭来,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是那个夏日的璀璨烟火,母亲稀疏平常说起自己那一次的抢救,还有那个永远陡峭的坡地,母亲蹒跚担水的脊背。抬眼望去,暮色将至,灰蒙蒙的冬日里,萧条的只是几棵裸露的垂柳树,溪边的蚂蚁草干枯地躺在润泽地土地边,是连水也拯救不了的寒冷。
握着烤红薯的另一只手有些局促不安,脑子里母亲耳提面命的叮嘱闹哄哄地争吵着,理智与克制占据上风。
乐观开朗的母亲也在生下她时,顺势抢走了所有开朗的基因,遗传到她身上的,只剩下忧郁的成分。
作为一个学生,我只有学习。作为一个苦命的女人的女儿,我也只有学习。浪漫是他们的,在所有没有结果的未来面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她在内心计较了一番,终于给出了一个合理逃避的理由,虽然眼前的男孩是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人。
迅速推开他的身子,落荒而逃。
她唯一一次早恋的萌芽就这样被掐断了,仿佛那一场烟花绽放后的灰烬,在极致的绽放之后,只剩下看不出形状的断壁残垣,寻不出初味。
都说烟花是寂寞的象征,染指微凉,为了一瞬间的美,牺牲仅有一次的生命。
她想,自己的脑子里是生不出这些浪漫的想法的,她只记得那两次截然不同放烟花的经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记得。好像它们是刻在记忆里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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