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记得有一年,母亲在春天里就对我们说:“过些天咱家也买个小猪喂,你们放学后要多给猪砍点菜,把猪养大,过年时咱家也宰头猪。”
我们听了都手舞足蹈,高兴劲就甭提了,我想到了有肥肉吃,也想到自己那时会有一个猪尿脬的“灯笼”提着玩了,能不高兴?我们就盼着过下一个年了。
为了这一天到来,我和哥哥在这一年里都是很卖力地去砍猪草,期盼着过年时家里真的能杀头猪。那时,在乡下喂大头猪不容易,粮食少,没有富裕的粮食让猪吃,有时到年前了,还没有长成个,瘦骨嶙峋,就舍不得杀了,待开春后再催催肥也就卖到城里的供销社了。
我不记得以前我们养过猪,只是母亲每年都养十几只鸡,偶有的年月养过羊,是一只山羊,每天的早上,我都把羊牵出去,拴在村外的坟地里,养猪这还是头一遭。那天,母亲赶了一趟集,来回走了十几里地,用筐背回来了一只小黑猪,这猪骨架子小,猪拱子短,短小肥实,而且是个公猪,母亲说:“这样的猪,虽然不会长得太大,但好养,不馋,公的谯得时候也简单,就反复地叮嘱我们要好生伺候它,不能让它饿着,过年时咱就杀了吃肉。”
乡亲们也过来看看瞧瞧,都说母亲会买,懂眼。为此,母亲也挺开心的,就又向乡亲们述说这种猪的好处,我不知道母亲从哪里学到的,便问道:“妈!你咋知道的?”母亲就说:“跟你老姥姥学的。”
这年,我和哥哥从没着闲,尽量地多打猪草,放学后就背上筐到地里去。春天,万物复苏,小草小花的就开始了活跃,撒着欢地往外钻,一会儿一个姿势,一天一个模样,葱绿娇嫩,可着劲地往上生长,到处都是青菜,不愁打不到野菜,春天里的野菜有:圆葫芦苗、苦苦菜、燕子尾和老倌筋等,我家的养的猪最爱吃圆葫芦苗了,这种野菜鲜嫩多汁。
伏天,为了冬天的猪也有吃食,就多砍一些在太阳底下晒,晒干了最能出数的就是一种叫醋醋柳的野菜,这种菜吃起来酸溜溜地,而且大地里长得遍地都是,晒干后,趁中午还没有返潮,就和母亲一道去推碾子,把干菜推成面子,保存起来,到冬天给猪做主食。
其实,要想猪上膘快,就要喂粮食,光喝泔水和野菜长得太慢了,虽然我家的猪天天有吃喝,可就是不见肥,看着可怜、着急,母亲也怕答应孩子们过年时宰猪的承诺不能实现,就去集上背回来半口袋麸子,掺着喂。
这年,村子里种的豆子棵上生了无数的豆虫,把豆叶吃的精光,个个肥壮,(据说现代有的地方的饭店里有专门的这道菜),队上组织社员去拿虫子,不知是谁先把虫子带回家喂了猪,这猪还是挺爱吃的,于是,全村的孩子们放了学就端着个洗脸盆到地里去捉虫子,母亲一见这是个好法子,自然不会拖后,便把我们赶到了地里,捉回来后倒进猪槽子里,只见虫子乱爬,不见猪下嘴吃,一阵乱拱后,就吱吱地叫着,抬头向你要食吃,母亲一见就有些着急,不甘心白白地浪费了这样的机会,最后说:“不吃就饿着!不信你就不吃这好玩意!”
猪被饿了一整天,第二天中午,我又捉了满满一脸盆,倒给它,全家人都在猪圈旁看着,一开始这猪还是拿捏着,大概也是胆小,就是不下嘴,没过多长时间,许是被饿坏了,饥不择食,面对着乱爬的虫子,开始时小心翼翼地叼起一个慢慢地咬了下去,没多时就口连着口地吃了起来,母亲和我都笑了,看得出来,母亲也为自己的这个主意而欣慰。
这样一来,我就天天到豆子地里去捉虫子,天热,加上豆子长得已没过了自己的身高,每天浑身上下被豆叶子划得都是血印子,为了自己过年能吃上多多地肉,也为了自己能有一个猪尿脬的灯笼提着,我没有偷懒的理由。
只是有一天,我家的猪差一点就丢了。
那天下午,下起了大雨,暴雨夹杂着电闪,还不断地有炸雷,我们在学校里上课,母亲被雨截在了地里,家里没人,这雨就把猪圈冲塌了。雨稍微小了后,母亲冒着细雨,蹚着雨水急急地往回赶,因惦记着圈里的猪,赶得匆忙,全身都是泥水了,赶到家后先奔猪圈而去,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猪不见了,母亲看倒塌的猪圈,急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眼泪也出来了,忙转身去找,院子不大,没有猪的隐身之处,就来到了街上,母亲像是疯了一样,嘴里不听地叫着猪,见人就问,见院子就进,找了大半个村子也没有找到,我们放学后加入到寻找的行列,天越来越黑了,我们只得先回家,母亲坐在小凳子上难过地掉着泪,也没有心思做饭,屋里的小油灯显得无精打采,谁也不说话,只有抽抽搭搭地哭泣声。
后来,母亲又一下子站了起来,嘟囔道:“不行!不能就这样白白地丢了!”随后嘱托我们带上一块干巴饽饽,分头去找,必须把猪找回来,说完,母亲拿上一根棍子就出了门。
我们又找了大半夜,问过了所有见到的人,都说没有看到。我们的希望彻底被打碎了,回到家后,我们已是饥饿难耐,也灰心了,说不定自己家的猪让人给圈去了。
还好,第二天早上,村子北头刘家大叔就赶了过来,说是他家房后头种的蓖麻里面有头猪,母亲听后一拍自己的大腿,长出一口气,那眼泪又淌了出来,也没有感谢人家,立时就往外走。
猪找了回来,母亲又恢复了以往的坚强和好胜,亲自推土、和泥,用两天时间就把猪圈垒了起来。
立冬时,村子上种的白菜起了,就去拾烂菜叶子;红薯收了,就捋一些叶子回来,像萝卜缨子啥的掺上一些糠,熬成食喂猪,进入冬天后喂猪的食物要好点了,多加了麸子,为的是抓紧催肥,那时养猪唯恐不肥,都爱吃肥肉,和现在已是大不同了。
我家的猪,到年底总算是可以凑合着宰了。
那时过年,可不像是说的那样:家家宰猪过大年,过年宰头猪的人家不是太多,但是,到集上割肉过年是必不可少的。俗话说,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平日里无论多么地会过,到年了,那可是不能含糊的,这是百姓最重要的节日。
百姓讲:小寒大寒杀猪过年。一过大寒,村上每年都有人组织统一地为乡亲们杀猪,当然也不白杀,杀一头猪收一块钱,猪的鬃毛归他们,腊月二十三这天,村子里早早地就有了猪的嘶叫声,要杀猪的人家把猪捆好送到一个空场上,这里已支起了口大锅,轮到了谁,谁就抱过些柴禾来,把水烧开,排队等着。
这天,我和母亲起的格外地早,组织人把猪送过去,我端着一个菜盆子早早地就到了现场,这里围着许多的人,大都是看热闹的。我在乎的是那个猪尿泡,那时,宰猪的人把猪开膛破肚后,先不干别的,专门找到它,趁着热乎劲,把里面的尿水倒去,赶忙把它吹起来,还不时地在案板上边吹边揉搓着,为的是尽量地把猪尿脬吹大,绑上后就交给主家的孩子,这时的孩子比得到一块糖吃还要高兴,立时就提着、撒着欢儿满世界乱跑,就如同现在的孩子提着个“灯笼”。
这个“灯笼”让孩子们爱不释手,走到哪里提到那里,其实你只要看到谁家的孩子提个猪尿泡,就知道这家今年宰猪了。
我对这“灯笼”也是喜欢至极,同时又是向村里人的一种宣示,心里确实是挺美的。中午过后,轮到宰我家的猪,捅猪,梃猪、吹猪、刮毛、开膛、倒腾内脏、卸四肢,我都是不错眼珠地看着,当人家把吹大的猪尿泡交给我时,我笑得都没了眼睛。
我端着猪血,提着我的“灯笼”回到的家。母亲把猪肉弄到家后,立时就开始分肉,把猪肉中最好的五花肉拉出一大条,说道:“给你舅送过去!”
提着我的猪尿脬就去了,回来后母亲又让我送出去了不少。母亲看着我有些不情愿,就说:“这是风俗,都这样的,有了好的吃喝,自个不能全占了去,孩子!记着,要学会和别人分享。”
记得那年,我家送出了有四分之一多的猪肉,母亲依然地笑吟吟,嘴里哼着小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这样地高兴,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母亲争强好胜的性格得到了极大满足,对过这个年充满了惬意。
我们闹着要吃肉,这晚,母亲便大方地给我们炖了一锅肉,好饭不怕晚,吃上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了。
说起这宰猪,顺便说几句,猪的胰岛素,母亲也舍不得扔掉,把其砸实,弄成圆形,用来做肥皂洗手,我最不愿用这了,洗出手来一股子腥味。那时乡下肥皂不多,都管肥皂都叫胰子,因为宰了猪,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家就用这腥乎乎的猪胰子洗手。
时光荏苒,好的日子过得格外地快,现在母亲老了,快八十了,而且离开乡下也几十年了,每当母亲说起在乡下的那段时间,她老人家都是兴致十足。
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由于母亲年轻时的劳累,自己的脚趾关节都变了形,提着一个装满鲜菜的袋子,一瘸一拐地走着,我的眼睛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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