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去江边看到一个人,满头白发,口眼有些歪斜,走路拖拖拉拉的,有些吃力,目光有些呆滞。很显然,他不认识我。然而,仔细看去,才想起来,我认识他,他就是很早的组织部长。看到他的样子,想起当年的他,那个年轻潇洒干练的领导干部。我尘封的往事一下子打开闸门……
一、一次四级干部会议
那时候乡村组织机构设置是县、公社(乡)、大队、小队四级。每到春季青苗出齐以后,要组织全县干部巡回大检查,看看全县庄稼是否苗全苗壮?有哪些好经验,存在哪些问题,发现问题就地解决,这也叫现场会。这样的形式还真是好办法,有许多问题可以随时得到解决,这也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体现。年末农闲时候都要召开四级干部会议。总结一年的工作,表彰先进,安排下年工作。算是比较大型的直达基层的会议了。有幸,我也以团委书记身份参加了这样的会议。数九隆冬,忙碌了一年的农村四级干部们纷纷赶到县里来,有的公社用大胶轮子把大家送到县城,也有的用敞篷大解放车,那时候公社没有吉普,更不用说轿车了。什么也没有的就坐大客车。每个公社几十人,全县十八个乡镇,上千的人员,一下子涌挤到县宾馆,乱哄哄人来人往如潮涌,也真够热闹的了。
二、一次决定命运的谈话
上午听完工作报告,下午是讨论时间。大家你发言我讲话,言来语去很热烈。这时推门走进来一个年轻人,他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直接走到我们党委书记王永贵跟前,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王永贵书记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灿烂。用手一指说,那不是么,我们年轻的团委书记。又对着我说,雅君,跟王秘书去吧,组织找你谈话,好好说说,把握住机会啊。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呵呵地问,谈话?谈什么话?
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来人朝我微笑着点点头说,请吧。
我懵懵懂懂跟着来人,来到前楼。(那时候老县委大院,后楼是县政府,前楼是县委)。
前后也就二百米远吧,我们一路走着,相互沉默着,谁也不说话。我跟着来人走进一个宽敞的会议室,这里已经坐着几个年轻人了,后来才知道他们分别是前进的潘明芝,白云的段薇,临江的刘文学,门鲁河的张淑贞,县社的杜学温,张春燕、赵爱光。
谈话就这样开始了,一位白白胖胖的中等个头中年人开始讲话,这位就是县委副书记曹庆国。
同志们辛苦了,大家都是战斗在第一线,最辛苦的战士,你们是农村工作战线的先锋。依据上级组织工作要求,在基层提拔一批25岁以下,年轻女干部进党委领导班子,实现老中青三结合,实现男女平等的政策原则,为党的领导班子输入新鲜血液,从而进一步增强战斗活力。经过县委组织部再三研究考核,决定任命一批公社领导女干部,今天到会的都是女的吧?
哈哈哈……大家一致看向了刘文学。
哦,对了,还真有一位男干部,没关系,你就做妇联主任嘛,哈哈……
刘文学的脸刷的红了。
看看,这年轻人,都要做领导了,还这么腼腆,像个姑娘似的怎么行?开展农村工作,要泼泼辣辣的才行,农村那是什么地方呀?藏龙卧虎,那叫吃瓜子磕出个臭虫啥人都有,那农村男女们啥话都敢扯,你这个样子不行。开个玩笑啊,别往心里去,你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书归正传,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农村有很多工作需要你们去开展,农村的工作很复杂,很艰苦,你们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不过,困难是人克服的,只要大家有信心,黄土变成金,何况我们嫩江都是大片的黑土地,一把能攥出油来。我希望你们上任以后,把你们青春的活力,把你们敢想敢干大无畏,勇于吃苦耐劳精神,把你们的智慧,你们的知识投入到农村工作中去。
我稀里糊涂的被任命为麦海公社党委副书记。当曹庆国书记问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大家纷纷表态决心把工作做好,我在沉思,我小小年纪,那年才23岁,我会做什么呢?什么都不熟悉,可以说什么都不会做,我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么?于是,我鼓足勇气说出了心里话。
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刚毕业不久,对于农村工作还很生疏,需要在锻炼一段吧?曹书记笑了,说:你说的没错,你们是都很年轻,刚走上工作岗位,工作不熟悉,甚至说还不会干,没关系,大胆的干吧,在工作中学习,在学习中锻炼,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在宣布散会声中跟着大家心事重重地走出了会议室,心中沉重带着一丝复杂,没有那份升迁的喜悦,没有幸运的祥云笼罩……
三、房间里的哭声
回来时讨论组已经散会,我径直回到宾馆房间。当我走近房间门口时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哭声。还有一个女人劝说的声音。
张姐,你说说,这多不公平,我怎么地了呀?公社党委说我工作有有能力有水平,政治觉悟强,根红苗正,提拔我后备干部,又考核说提拔我做党委副书记。这可倒好,平白无故的把我拿了下来,还有人造谣说我作风不好。当不当领导我不眼气,可是这盆污水一下子到在我的脑袋上,我受得了么?嘤嘤的哭声传了出来,直传遍整个走廊。我的心有些发酸,跟着那女孩难过起来。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我顶替了她么?鸠占鹊巢?还是……满头的雾水。满心的咕疑,一种本能的好奇迫使我继续听下去,我没有敲门。
张姐,我知道,人们都说我和那个二毛子不利索。其实,真的没什么,他工作队下乡就住在我家,我是大队书记,经常一起研究工作,一起去公社开会,有一次我们还一起去沈阳大连考察订购机车。这下子可坏了,我一回来就炸营了,人言可畏呀,说啥的都有,有的说的很难听,整的我灰头土脸,真的好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不好见人。有时候我前脚走,有人后脚指指点点,骂我不要脸,野鸡,啥难听骂我啥。这事很快传到公社党委,党委派人下来了解情况,他们直接找大队会记谈话。去年我发现他的账目有些问题,就给他纠正过来,还批评了他,他媳妇有名的事妈,又歪又叼,事情落到他们手里还有我好么?他们添油加醋,把我说的没个人样了。
你也不要这么伤心,人多嘴杂说啥的没有,何必太往心里去,你勤勤恳恳为大队做工作,全公社上下谁不认可呀,把这么个烂摊子治理的井井有条,这是不可磨灭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听得出来,这是张姐的声音。
后来,公社党委找我谈话,说我生活不检点,取消我后备干部资格。无论我怎样解释都无济于事,我一看大局已定,再也不说什么,可是那委屈的泪水就像喷泉一样流着。回来后,我病了一场,躺了半个月。再后来,那个二毛子也调离了这里回县里了。
唉……女人真难,我招谁惹谁呀?我后悔,不该走入政治这个地界,我要是个朴朴通通的村姑多好,断不会走到今天进退两难的地步,要仔细想想,一个女孩子,为什么非要出头露面强出头?这个大队支部书记都压根不应该干。唉……如今我和党委说什么也不干了,可是,党委那政策原则卡我,不润许我辞职。唉……张姐,我不信命,可是命运在作弄人,我有什么办法?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可是我心中抱定一个主意,我要走出去,我要上学,到外面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看看人心有多深?我再也不愿意在这个山窝里呆着了。这里只有心痛,这里只有耻辱。我要出去闯一番事业,证实我的实力,洗刷我心灵的污垢耻辱,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
后记:我听着屋里如泣如诉的哭声,心里更加沉闷起来,我再也没有心思走进这个房间,(这里住着我们四个女人,一个公社妇联主任,刚才哭泣的女孩,还有另外两个妇女干部)。
说句实在的,我本无心,可事实上我已经替代了他的位置,这个党委副书记原本应该是她的,也许她会干的比我好,也许它更适合这个工作,因为他已经做了几年大队支部书记工作,不说工作能力如何,单说工作经验肯定比我多得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根本不去想也不着边际的事情会突然降临,你苦苦相望的事情也许会和你无缘。我不知是同情还是惋惜,心中多了一份惆怅和沉重……
后来这个女孩真的考上大学,走出了这个山窝窝。再后来听说在辽宁当上了银行行长。可是,和她一起走出山窝窝的青梅竹马丈夫却抛弃了她。
随着时间的车轮飞速前进,斗转星移,往日的尘封浮出水面,有时候还在牵挂着她,也不知现在生活的怎样?是否还如当初的小女孩一样嘤嘤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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