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到仲春之间,我常伫立在尚未摆脱萧索视感的京城,向往江南风景。那年此时,我接到报社一纸通知,要我以随行记者、专家组成员的名义,随国家旅游局工农业旅游示范点验收组赴皖,验收评定。
那些时日,我正酝酿诗情、准备与中国作协几位诗人去新安江畔采风、写诗。谁料被繁重的公务所替代!由此,我表面上毫不犹豫接受任务。与此同时,悄悄掩饰心境内的几分失落。
好在天不负我!此次赴皖,原本以为很难在繁冗事务中与诗境贴近,谁知分配我去的验收线路,竟是皖南几座富含深厚文化积淀之城!第一个夜晚,我等一行人小住马鞍山,枕着采石矶入梦。第二天清晨,在芜湖市“赭塔轻岚”里穿梭。垂暮时分,被省旅游局相关领导引到了“小杜”曾在雨纷纷时跨入的酒香胜景——池州市贵池区杏花村!
天下名村举不胜举。被称作“杏花村”的也不止一处。广为人知的,约略为眼前这处景区和山西汾阳市城北、洋溢酒香的杏花村。相比之下,池州杏花村,较其他同名之地,多了几分浪漫诗情、超逸情调,特别是有翔实依据。记得在北京纪晓岚故居,我在翻阅纪大学士编纂的《四库全书》时,曾惊奇发现,安徽池州一带珍存的《杏花村志十二卷》,曾被纪大学士高度认同,竟然是中国惟一选入的村志!
从此,无论在长亭古道,还是在海角天涯,每当粉嫩的杏花被春雨浸润;每当燕尾轻剪着幔帐般丝雨,我总会想到小杜撑伞茫然自行时,低吟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清明》。
在池州杏花村入住的夜晚,静听窗外雨潇潇、竹瑟瑟,我久久难以入眠。总感到节奏舒缓的雨滴是在低吟浅唱。于是,披衣而起、撑伞出门,徜徉于粘带花香的古街,试图寻觅小杜当年的履迹。
面对人造痕迹十分突出的杏花村,我开始萌发失落感。久久徘徊于溪流草坪边,时而闭目小坐,时而仰视夜空,昏黄街灯下,丝雨如珠。
千余年前的晚唐时期,这里的街柳,也是嫩黄含露、柔碧拂面吧?那个雨晨,身为池州刺史的杜牧,满怀心事独行,他想起故乡西安的大雁塔,想起曾经与文友诗酒唱和、泪眼挥别的渭河桥。想起风云变幻、人心难测的宦海沉浮,自怜身不由己,时起时落、有家难归。
他看着前往墓地祭奠亲友的人,思量到人生无常、去日苦多,一种莫名的怅惘涌上心头。他诗情如纷雨,又不愿在章句上过多藻饰,于是吟出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之句。吟完两句诗后,他忽然感到,细雨已浸湿衣衫,生发缕缕寒意,意识到该避避雨,以酒祛寒,于是,他向牧童询问酒家的方向,戴着斗笠的小牧童放下短笛,随手向远方杏花烂漫处一指,促成杜刺史一首完整的、自然朴实的、格调清新的千古绝唱!
大胆臆想中,我发现夜空飘落的无边丝雨,让灯光下的花草披上一层晶莹。杏花村的古井院、杏园长廊、酿酒坊、碑廊、村志馆连同古牌坊……在灯火阑珊处成为一幕幕历史的剪影。
我在想,面对仿古建筑,面对夜色迷茫,只要史迹在心、诗情在胸,便能让自己穿越史潮、与远去的古人隔空相见。面对朦胧雨夜,我思绪如潮。想世间,毫无规律可言的变数,常考验人们的耐受力。在难以左右的现实中,刻意追逐清晰,反倒显得失真,有时,放任糊涂心态,往往倒促成了真切的缘由。重要的是如何把控、如何拓展。史迹如此、世事如此、境遇如此、人情如此,文章又何尝不是如此?
刚想到此,伞面的雨滴声戛然止住,四下寂静如梦,我收伞凝神,隐约听到春木那细微的拔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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