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喜欢读书,还得要感谢祖母。是她老人家的启发,我才觉得读书有无穷的乐趣。
记得小时候,那一个个寒冬腊月的夜晚。祖母在锅里烙煎饼,我就坐在柴堆里读书给祖母听。我读的第一本书是《高玉宝》,然后是《封神演义》和《济公传》,后来是《杨家将》和《岳飞传》。开始是祖母一个人听,后来西院大奶奶、三奶奶和东院舅奶奶都来听。煤油灯下,每晚都要读到煎饼烙完后,大家才舍得走散。
那时读书,许多字不认识。祖母就说,见字读半个,顺着音往下走,只要能听懂就好。譬如杨戬,那时就觉是读杨晋;李靖,便误读为李青;呼延灼,便读作呼延勺……怎么顺就怎么来。开始读得磕磕巴巴,而祖母偏说读得好。几个奶奶不识字,也不挑剔,只顾顺着情节去听故事,去听热闹。她们一边听,一边还要去评论,去回味。那样长的冬天,那样冷的夜晚,大家似乎并不觉得有多长和多冷。有时,即便不烙煎饼,几位奶奶也来,烤着一堆火,让我读书给她们听。时间长了,似乎就成了一种习惯。天不黑,奶奶们都集中到我们家的锅房里来。
有一年冬天,《济公传》读完以后,再没有别的书可以读。那个冬天,祖母就让我把《封神榜》和《济公传》又重新读了一遍。即便是重来倒去地读,奶奶们听着似乎仍觉得有滋有味。煤油灯下,一个少年,一本书,一堆柴火,几位奶奶,那样冷冷的夜晚在书声里,显得极其安静和温暖。实在没有书可读了,祖母就让我读小学课本上的文章给她们听。《刘文学》《罗盛教》《半块银元》,还有《草原英雄小姐妹》……这些短篇小文,似乎也能让几位奶奶们听得热血沸腾。
五年级时,东院大叔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部反着看的线装书。笔画太多,繁体难认,好多字拿不住,试图想读下去,可是无能为力。此时就觉,书到用时方恨少。拿着那本发黄的老书,一有机会就去找大老爷教读给我听。然后,回家再读给那些奶奶们听。大老爷在灌云教书,一周回家来一次。每次回来,我都要去大老爷家,缠着他教我认字。大老爷是我们村子里最有学问的读书人,村庄里每年春节的对联都是由他来写。谁家要是有个红白喜事,也都邀请他去写账簿子。那时,祖母就让我以大老爷为榜样。鼓励我好好读书,好好上学,长大后也像大老爷那样,成为一个吃皇粮的教书先生。祖母整日里说,大老爷就是当年的文曲星,让我跟大老爷好好认字,以致我们这个族系的祖坟上,将来也能冒一丝青烟。少年时光,有书为伴,有亲人环绕,就觉时光安然,岁月静好。
上初中后,有了晚自习,读书的时间似乎便越来越少。只能在周六的晚上,读一小会儿。每到周末,几位奶奶太阳不落都坐在家里等。那时读书,比三四年级时进步了不少。错别字仍有,可不像先前一篇文章能读错好几十个。声音似乎比原先也中听得多,原先奶声奶气,后来变得横了声。更主要是,读书时知道了怎么去酝酿感情,知道了什么时候该高亢,什么时候该沉缓,什么时候该声色俱厉……那时候奶奶们直夸,真是长大了长大了,连书都读得那么好听。在奶奶们的鼓励下,读着读着真真是忘了我。那时,书多是从同学或老师处借来的。回家一趟,每晚都要读到三更天二半夜。
后来有了刘兰芳,我的书声才渐停渐止,因为我也喜欢听刘兰芳。每天晚上,干完活,大家都要急匆匆地赶回家,去听刘兰芳。围着一台收音机,每个人似乎都入了迷。在文化缺失的年代,这可是大家一顿丰盛的精神给养。听刘兰芳,就觉人家那才真正地叫读书,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场面壮阔,余音绕耳不绝。后来,我也开始私下里学刘兰芳。找来《呼杨合兵》和《五女兴唐传》,仿着刘兰芳说书时样子,一篇篇读给奶奶们听。奶奶们偏说,我比梅兰芳读得好,读得亲切。
后来去镇上读了高中,后来很少再读书给那些奶奶们听。然而,我并未放弃读书。
高一时,杜老师来校园里卖书,他是我小学时的音乐老师。退休后,他专跑乡镇几个学校卖书。杜老师每次来学校,课余时间我都去帮忙。杜老师很热情,更感激,临收书摊时,都要送三五本杂志给我看。看完后,等老师下趟来卖书再还。那时没有钱买书,是杜老师给了我看书的机会。他周三都要来,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早早站在校门口那棵大柳树下等。杜老师一来,我就有书看了。《十月》《民间文学》《读者》《青年文摘》《演讲口才》……只要老师给,我就看。多读书确实有用,那时,就觉我写的作文比其他同学要好。
我的作文能写得好,大概也与年少时读书有关。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做了老师,我的第一要著,便是要学生好好读书。我总想,一个学堂,要是没有了读书声,那还叫什么学堂。若是年少不读书,我们要年少做什么。读书使人充实,读史使人智慧。英国哲学家培根说得多好。现在校园里,很少再能听到琅琅书声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几十年过去了,一想起年少时的读书乐,心里仍不免翻涌着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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