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又是槐花飘香的季节,清晨推开窗,空气中那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放眼山上,白茫茫的一片花的海洋。有的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看到这悠悠花海,我不由想起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家乡的小院。那是记录我成长的地方。也是我缅怀亲人的场所。
小学五年级的暑假,阿爸对我说:“琴儿,你想和阿爸一起干一番大事吗?它很有意义。你想好了回答我。”
我想都没想就高兴地说:“我想。”
阿爸说:“答应了就不能反悔,无论多苦多累都不能放弃,你愿意吗?”
我说;”好,我不反悔,你快告诉我什么事”。
阿爸说;”我准备在村西头我们新批的宅基地盖新房子,井也打好了,东西也备全了,五月初六打好地基以后,你和我一起建我们的楼板房子,可以吗?”
我一听高兴坏了。说实在我们现在住的草房子,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早住烦了,况且还是带楼梯的房子。我太愿意了。
每天早上阿爸早早起床,把垒墙用的灰沙在一起拌匀。我则负责压水井压水,等我把水提够了,阿爸就用大铁筢子来回搅拌,弄好这些。我们就回家吃早饭了。饭后来了开始砌墙。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给阿爸运料。每天虽然很累,可心里很高兴。一般阿爸拌的水泥用完都接近中午了,我们备好下午要用的水泥就休息了。看着房子一天天长高我心里就是喝了蜂蜜一样甜。
谁知道房子越高越慢,每天我都要费好多力气把砖和灰沙浆运到脚手架上。我心里有点厌烦了,也不想干了。每天磨磨唧唧没有了先前的热情。阿爸看我这样就笑着说:“你这样子可不行,看见苦难就趴下,怎么能走向成功。你应该这样想:越是最困难的时候,越是离成功最近的时候,阿爸相信你一定能坚持到底的。”我心里想,你骗我,你让姐姐去给姑姑看孩子,让我干着苦力活,真是偏心啊!虽然还是干活,可我每天都是一脸的不高兴,说话也带着情绪。
爷爷看我不开心对我说:“别干了,你去你外婆家找你小姨玩几天,你的活爷爷帮你干。”我一听乐了,扔下东西就想走。阿爸声音很严厉地说:“不行,答应别人的事就应该做到底,言而无信的人将来怎么和人相处,怎么立足于社会?”我嘴上没说,心里极度不服气。每天我都无精打采地干着阿爸分配给我的活,慢慢腾腾地干着。这期间爷爷也天天来帮忙,我趁机偷个懒。不知不觉中,房子的整体盖好了,只剩下上楼板了。
阿爸对我说:“你可以自由活动几天。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
我早就迫不及待了,听了阿爸的话,我屁颠屁颠地往外婆家跑去。每年的暑假,我都会在外婆家度过,我和比我大了一岁的小姨玩在一起很开心。
外婆的家是我的第二个故乡。虽然人在外婆家,可心里还是牵挂家里的房子。我在外婆家玩了三天就匆匆地回去了。呦呵,果真是不一样啊。顺着转向楼梯我来到了房顶。蓝蓝的水泥把房顶抹得像一面大镜子,湿湿的,阿爸刚撒过水。我在上面蹦啊跳啊,兴奋得像一只小鸟。听小婶说,上楼板的时候,大婶的几个弟弟,还有村里的几个壮劳力,还有我姨夫,大舅都来帮忙,大家伙忙了两天呢。
阿爸说;”别高兴得太早,还有许多的小活,你还要接着干”。我愉快地点点头。我把房子四周的碎砖拾在一起,用手推车运到屋里,阿爸就七拼八凑地把它们摆整齐。屋子里也打了和房顶一样的水泥地,光光滑滑的。每天我不知道在房顶来回跑多少遍,每天都按捺不住自己高兴的心情。阿爸说,今年的春节要在新房子里过。四间房子,我和姐姐一间,爷爷奶奶一间,阿爸的一间连仓库带住人,另外一间是客房。楼梯间是厨房。我对阿爸的决定太满意了。
这个夏天注定是喜悦的。一大早老师把我考上乡重点中学的通知书送到我家。一家人都在齐声夸我,我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哈哈,这个夏天也是收获的季节。我家的房子彻底竣工了,院子也建起来了。阿爸一大早放鞭炮,撒喜糖。庆祝院子竣工,也庆祝我考上重点初中。双喜临门。
春天来了,爷爷在院子里栽上了槐树,椿树,还有三棵小枣树。爷爷说:”爷爷栽树孙门乘凉,爷爷栽树孙门吃。”
我说:“爷爷也可以吃。”
爷爷笑着说:“傻孩子,等树结果的时候,爷爷估计就不在了。”
我说:“等槐树开花了,我先摘一朵让爷爷吃,椿树发芽了也让爷爷先尝尝。枣儿结的果实,也让爷爷先吃。”
爷爷笑了笑,摸摸我的脸说:“好,爷爷等着。”
夏天,也是小院最热闹的季节。我们几个堂弟堂妹,表姐表妹都会在暑假聚在这里。晚上我们在房顶蹦啊,跳啊,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们幼稚的童声在夜空里传得很远很远。累了,困了就在房顶睡下了。让天空的星星看着我们一天天长大。
秋天,我们拉上两个芦苇席子,铺在院子里的树下。一个挨着一个躺下。小树上的枣没等长熟都被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摘光了。只剩下树叶在秋风中和我们打着招呼。奶奶的篓筐里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每天晚上我们都是在奶奶的故事中睡去。听着奶奶的故事我们也在慢慢地长大。
冬天,洋洋洒洒的雪花把我们小院装扮得有点凄凉。房子上,石桌上,干枯的树杈上都落下厚厚的白雪。也落在不远处的田地里爷爷的坟茔上。爷爷就像飘落的白雪一样,悄无声息地溘然长逝,留给儿孙们无尽的遗憾和思念。再美的雪花,我也不喜欢。因为它带走了我的爷爷。它让我的爷爷也变成了雪花。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就意味着亲人一天天衰老。小院也渐渐没有了以往的热闹。爷爷去世了,姐姐出嫁了,我也工作不长回家了。小院的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业了。人越来越少了。最疼爱我的奶奶也在鞭炮的余热中走了。奶奶是在我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让她看了又看的情况下走的。
我知道奶奶走得很不安心,她心里的事没有办完。病重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不能死,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我说:“奶奶,你都八十岁了,你的孙子孙女都有孩子了,有什么任务啊,放心吧”。
奶奶说:“我要活着看见你姐姐的孩子。这样见到你们的哑巴妈妈我心里不惭愧呀。当初你妈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呜呜啦啦的话我懂,要我好好照顾你们长大成家,结婚生子。可是你姐姐的孩子我没见到,我怎么回答她。”
没想到婚后六七年没要孩子的姐姐,竟成了老人走时的一块心病了。那时的姐姐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如今的姐姐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惜奶奶她老人家看不到了。
总在每年的清明时节回老家,给爷爷奶奶和妈妈上了坟,亟不可待回家。此刻的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孩子们在院子里树下嬉笑怒骂,老爸在摇椅里看着下一代心里乐开了花。屋里的我们和叔叔婶婶在爷爷奶奶的遗像前,诉说着这几年家乡的变化。把生活中的失落和收获都告诉他们。姑姑讲得最多的是我和姐姐小的时候如何让爷爷奶奶溺爱得不听话。听着听着,我眼里的泪花纷纷落下。那缀满爷爷奶奶疼爱的日子早已不在。撒娇的年龄也逐渐过去了。大叔则说,爷爷五八年的日子过怕了,所以在院子里栽下这几棵树,因为院子太小了,多了栽不下。春天里香椿树发芽,能用盐巴腌着吃,能拌了面蒸蒸吃,条件好可以鸡蛋掺一块炒着吃。五月里槐树开花可以吃,秋天里枣树结果也能吃。我明白了爷爷当初说的话。。爷爷栽树孙儿乘凉,爷爷栽树孙儿吃。爷爷怕年景不好的时候我们挨饿。善良的老人为子孙打算得真长远啊。
聚少离多的日子,我们都很珍惜。常常在孩子的睡梦中我们还在聊着,夜深人静还毫无睡意。亲人间的相聚,是心灵卸重的日子,生活中的不如意都在亲人的谈话间变得那么小气。抬抬头,昂昂胸,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
阳春三月间,大叔的二儿子小国打来电话说想在我家的小院盖楼房。春节在家的时候没听他提起。只是阿爸和我跟姐姐说,我当时说的是不管,你自己拿主意吧。我心里是极不情愿的,嘴上却说我没意见。挂了电话我就给阿爸打电话,我说,我不愿意让他在咱家的院子建房子。那房子有我一份的心血。况且每年的春节回家我们一家三口都要住,等你老了我们还想在那里送走你呢。阿爸只说回头跟阿姐商量一下再答复我。忙的事情比较多,很快我把这件事忘了。小叔家的儿子结婚我赶回家,一切都变了。我熟悉的小院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别墅式的三层小洋楼。那一瞬间,我的心就像大海中小舟,没有了方向,任海水拍打着我那颗冰凉的心。眼泪则像断了线的珠子。想放声大哭又怕给弟弟的婚礼带来不吉祥。我悄悄地来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前,呜咽的哭声终于得到了释放。爷爷奶奶你们还能找到我们共同的家吗?哭累的我回家没有吃午饭就匆匆和小叔告了别走了,姑姑他们看见我红肿的眼睛知道我哭了,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哭,还以为工作上有什么事急着回家,都没有劝我。回到家的我趴在床上哭了好长时间,老公下班问我哭什么,我只说家没有了,心也跟着丢了。我在心里怨恨阿爸。
再一次的春节回家。望着庭院深深的大门,我心里很凄凉。尽管懂事的弟媳妇早已把院子打扫干净,屋里的被褥铺好。这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进屋先拂去爷爷奶奶遗像上的土,告诉他们我回来陪他们了,把最近自己在外面痛快的、不痛快的统统讲给他们听。我用脸颊挨着他们,能感受到他们抚摸我,并且听懂了我的话。他们用眼神一直鼓励着我,关注着我。即便他们在另一个国度,依然疼我关心我。如今肖像也搬了家,我进屋再也看不到他们了。院子的树也不存在了。面貌全非了。我怕再久呆一会伤心,赶紧离开去大叔,二叔她们家。爷爷奶奶的肖像在大叔家的堂屋正中摆着。我心里一下子又找到久违的感觉了。轻轻抚摸我熟悉的面庞,告诉他们我回来了,在外面一切都好,放心吧。
还是回家过年,只是再也不在家住了。来也匆匆,走也匆匆。
曾经漂泊在异乡的我是那么渴望回家过年。如今这种渴望没有了。相反的,我很怕回家过年。害怕那种如丧家犬一般的,找不到家的感觉。
在挂满星空的夜里。我一次又一次的找寻你,家乡的小院,我怕随着时光的变迁,星月的流转。我记不得你当初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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