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辉是广东本地人,老板的同村老乡。他没什么文化,连自己的名字也写得歪歪斜斜的,可老板念在老乡的情面上,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份轻松而体面的工作。阿辉像厂里的那些干部一样,穿着米白色的干部服,上下班时坐在打卡机旁边的靠背椅上监督员工打卡。余下的时间,阿辉也没事做,就坐在办公室吹吹空调,无聊时背着手在厂区走走看看。员工们都说,阿辉命好,过的是神仙日子哩!
(二)
办公室的那些大小姐们,好像没多少事儿,从上班到下班,家长里短针头线脑柴米油盐,叽叽呱呱地说个没完没了,吵得阿辉的耳根子不得清静,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那些女孩,也是农村人,可她们上过大学,心眼高得很,没一个看得起阿辉。她们不给阿辉留一点面子,当面说阿辉的肤色黝黑,一身汗臭味,整个办公室的女孩加在一起,吃的饭也没人家的多。阿辉是个老实人,嘴巴笨,说不出话来,委屈得搓揉着红肿的眼眶,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阿辉心里头清楚得很,办公室的那些女孩,没有一个喜欢自己,简直就把自己当成了了仇人。阿辉觉得自己呆呆傻傻地坐在办公室,就像鸟笼里的小鸟,失去了自由。他担心时间长了,迟早有一天,自己会憋出病来。
(三)
阿辉去找老板诉苦,他开门见山地说:“我肚子里少喝了几瓶墨水,根本不是坐办公室的那块料呀!我不能一天到晚不干活,在你这里白吃白喝,每月还拿几大千的工资。我知道你是在关照我,可我的心里头一点也过意不去呀!”老板精明得很,还没等阿辉把话说完,就知道一定是办公室的那些女孩们给阿辉坐了冷板凳。老板笑着拍着阿辉的肩膀,轻声说:“你是大老爷们,心胸要宽广一点,别跟一群女孩斤斤计较。你我是同村老乡,我把话说在这儿,谁为难了你,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就打发他卷铺盖走人!”
阿辉急了,慌忙拍着大腿喊了起来:“你对我的照顾,我心里明白。可你也知道,我是个贱骨头,在老家干惯了苦活,一坐在椅子上,浑身就不自在。厂里那个部门的活最苦最累,你就安排我去那个部门,那样的话,我心里头才会痛快!”
(四)
资材组长领着阿辉来材料仓库那天,我正在汗流浃背地整理物料。一千多平米的仓库,塞满了一卷卷物料,每卷都重一百多斤。阿辉还是穿着米白色的干部服,一米七几的个头,身板子结实得像一座挺拔的大山。组长眯着小眼睛,点着头讨好地说:“你是老板的同村老乡,穿着干部服,来这里就是监督这些仓库员工干活,自己用不着动手。”阿辉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伸出粗壮的手臂做了几下扩胸的动作,扯开嗓门就大喊起来:“兄弟们,我叫阿辉,是个员工,不是干部,你们的力气没我的大,苦活累活算我的,谁也不要和我争抢!”他的嗓音洪亮,响遍了仓库的角角落落。
阿辉几步跨到我的身边,笑着说:“兄弟,你身子单薄,就干一点轻巧活路吧。你扶着手推车,我来搬物料。”只见他甩了几下手膀,弯下腰一把抓着材料,身子往后一仰,材料立在了栈板上。阿辉伸出粗壮的手臂,紧紧地夹着立着的材料,腰杆一扭,一百多斤的物料就离开了栈板,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手推车上。阿辉搬物料时,好像没费什么力气,脸不红心不跳。忙完活后,他抹了一把汗,老老实实地说:“厂里少说也有五百人,可没一个人的力气比我的大。听说前几天车间来了个壮小伙,有几把力气,我打算去跟他掰掰手腕,比试比试力气,可惜那家伙只干了一上午就走人了。我从小在老家放牛,心疼牛犊,每天抱着牛犊去山上吃草。日子久了,慢慢就练出了一身好力气。”
(五)
阿辉原本是不用干活的,可他闲不下来,和我们抢着干活,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有人干脆就叫他穿干部服的员工。他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说:“我和你们一样,都是给老板打工的。说心里话,穿干部服干活,一点也不自在!”
有个周末,组长临时安排加班卸货柜。我们仓库的那十几个弟兄,呆头傻脑地等了一个上午,组长又说货柜不来了。组长为了讨好老板,就说大家也就坐了一个上午,没滴一颗汗,这几个小时就不给加班费。我们那十几个人,一个个都窝着一肚子火,卷高袖口围着组长讨个说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仓库吵了个底朝天。有个别火气大的,还紧握着拳头要揍人。组长慌了,不停地给阿辉使眼色,希望他出面压压场。没想到阿辉把袖口卷高,拍着结实的胸脯高声吼喊起来:“弟兄们出门打工,就为了挣几个血汗钱,背井离乡别妻离子,实在是不容易呀!谁要是敢少给他们一分半厘,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阿辉一边说,一边去仓库的大门背后找来一块二指厚的木板,他把木板抓在手里,咬紧牙关,木板从中间折成了两段。
组长一看这架势,尖声尖气地叫了起来:“哎呦喂,这些工人不是你家的亲戚,也不是你的朋友,你用得着这样护着他们?老话讲‘胳膊折了往里拐’,你就不想着给老板省几个加班费,你和老板可是一个村子的人呀!”到了最后,组长也只得乖乖地给我们填写了加班工时。组长狠狠地瞪了阿辉一眼,夹着尾巴溜出了仓库,像一条可怜巴巴的流浪狗。
(六)
冲床车间有个女员工出了工伤事故,厂里组织全体员工捐款。组长的工资是阿辉的两倍,可组长小气得很,只捐了少得可怜的五十元,阿辉捐了三百元。组长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就在背地里讥讽阿辉:“一个干苦活的员工,每月也就两三千块钱,一下出了几大百,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平时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捐款时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一下子大方起来了?呸!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想打人家女孩的主意,门都没有。”组长的话传到阿辉的耳朵里,阿辉只是笑了笑,认真而严肃地说:“一个厂的兄弟姐妹,大家走到一起是场缘分,谁有难就该帮上一把。”
不加班的晚上,阿辉还去工厂旁边的水果批发市场,买了一些水果去医院看望那女孩几次。那女孩一个人在外,身边没有亲朋好友,阿辉每次去看她,她都感动得汗流满面,一直说阿辉是个好人。女孩康复出院后,单独请阿辉去工厂对面的川菜馆吃了一顿饭。那以后,他们就走在了一起。厂里的工友们都说,那女孩漂亮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阿辉一点也配不上他。特别是仓库的那个组长,说话更加难听:“哎呀,这年头好白菜都被猪拱啰!”
不管别人说什么,阿辉也不去计较,他一脸满足而幸福地说;"我自己也觉得配不上那女孩,可人家就是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过日子,这就叫鲜花插在牛粪上,我这是傻人有傻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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