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我织衣服,把她所有的爱都一针一线地缝进了衣服里。触摸着身上母亲织的衣服,上面似乎还有母亲轻抚过的余温。我隐约记得母亲学会针织毛衣,是六十岁以后的事情,那时,给谁织过,这我可记不真切了。而今,母亲已经78岁的高龄了,依然钟情针织这活儿。
去年冬天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看见母亲正在拆自己以前穿过的那件蓝灰色的毛衣。我问:“妈,你要干嘛?”母亲也不抬头,边拆边说:“拆了给你织一件坎肩(就是毛线背心)。”我不屑一笑:“哎呀,你可别受那个累了,等我去买一件不就完了嘛。”母亲抬头看了一眼我,那眼神里现出一丝责备:“那可不一样啊,给你织好了,你穿在身上,以后我走了,那也是我留给你的念想。”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难过,不再说什么了。继续拆着毛线的母亲接着说:“等给你二姐打个电话,让她到商场再给我买二三斤毛线,我给新语(我儿子)、萌萌(我侄女)每人也织一件。”
唉,这老太太啊,可咋整啊,她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做出的决定,别说是九头牛了,就是十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啊。于是,我便无可奈何地应承着:“那你可要悠着点,不能急于求成,再说你的身体还这么地虚弱啊。”母亲没理我,继续拆她的毛衣。
母亲开始给我织坎肩了,我每天回到家后先是给她削个梨,让她吃。再叮嘱她不能总织,累了就看一会儿电视,劳逸结合嘛。她戴着花镜,不看我一眼,盯着手里不断活动的针和线:“别啰嗦了,上你的网去吧。”
坎肩织了不到一半的时候,母亲硬是让我套上她的这件“半成品”,说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再拆了重织。一试,还不错。母亲笑了:“我这眼光还行啊。”我玩笑道:“您老人家的眼睛里长着尺子呢。”
专心致志或者说聚精会神,是母亲织坎肩时候的态度。感觉不久,我的那件坎肩就完工了。完工那天,母亲笑盈盈地让我穿上坎肩给她看,前后端量,这扯扯,那拽拽,然后问我:“你觉得怎么样?”我哈哈一笑:“你老人家的手艺那是相当地……”母亲有些急:“你说,相当地什么呀?”哈哈哈,母亲像个老小孩儿。“相当地不错啊!”我笑着加重了语气。母亲也笑了,那不尽的笑意从她脸上的每一条深深的皱褶里流淌出来……
今年三月,气温很低,办公室里没有了暖气,但我在内衣外面套上母亲织的毛坎肩,却能抵御着办公室里的清冷。母亲这一针一线的织品,那是最为贴心的温暖啊。
那时候,每天下班,母亲都问我:“怎么样,这个坎肩起作用了吧?”我很认真地回答:“当然了,你的功劳大大地!”母亲又是一阵笑意爬上眉头,成就感十足。
母亲在继续着她的编织,给儿子、给侄女。给儿子织完了一个坎肩后,儿子穿上了,母亲左右端详,儿子感觉有些紧吧。于是母亲便让儿子脱下来,要拆了重织。儿子心疼他奶奶,连说挺好的不用拆。“不行!”母亲火了,看见母亲生气了,我便劝儿子赶紧脱下来,让她拆吧。我说,你奶奶是完美主义者,你就成全她吧。
终于,儿子那件红色的坎肩拆了又重织,直到儿子穿上了满意、母亲开心了为止。可以说,在织坎肩的日子里,母亲除了洗脸吃饭上厕所,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沉浸在她的织品之中。我有时跟她开玩笑:妈,你是不是织上瘾了啊?
“每天看电视也挺累的,织这玩意也算是歇歇了,你别说,每天琢磨这东西啊,还挺有意思的啊,也是一种享受吧。”母亲显得很满足也颇有成就感。
儿子和侄女的坎肩织完后,现在,母亲又用一些花花绿绿的线还在织着什么。我不解:“这不都织完了吗?你还忙活什么呢?歇一歇吧。”母亲告诉我,说要给儿子的孩子织个小坎肩,说是即使她不在了,儿子的孩子穿上了它,也会知道这是太奶奶的一份心意。
哈哈哈,我大笑,眼泪都出来了:“妈呀,你老太太可是太有意思了啊,你孙子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孩子啊?”
“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有了媳妇就会有孩子,我织好了放在那儿搁着,等我重孙子长大点,不就可以穿了吗?”母亲边抿着嘴笑边抖搂着线头对我说。
母亲想得还挺长远的。我阻拦不了她,那就织吧。看到母亲还在为她的织品忙碌着,我能感觉到,78岁高龄的母亲,是用一针一线密密地织就了她的满足和欣慰,那是她自身所营造的幸福。对于母亲来讲,当看到儿孙们穿上她针织的坎肩时,她内心充盈的喜悦可想而知,也妙不可言。
周日,我要陪老妈一起去逛市场,老妈还认认真真地洗漱一番,又换上了她最喜欢的衣服,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正从厢房往外推电动车的我说:“唉,这一天天过得真快啊,我已经有一年没逛市场了。”
老妈说的对。上一次我陪着她逛市场,还是去年春天她大病初愈的时候。那时,她的身体特别虚弱,我要搀扶着她小步挪移,并且走一会儿还要找个地方坐下歇一会儿,我明显感觉她气喘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看到老妈这样身体状态,这让我既担心又心疼。
一年时间过去了,老妈身体好了许多,这不,每天可以做两顿饭了。她常对我说:“能做饭,就证明我身体好了。”说心里话,看到老妈每天在家里忙这干那的,我心里积聚的阴云逐渐地散去……
我骑着电动车载着老妈缓速行驶在宽阔的柏油路上,用老妈的话说,慢慢骑,看看路上的光景。路两边的白杨缓缓地迎面而来,可能是在家里呆的太久,老妈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自然话也多起来,那语调里显然有些孩子般的惊喜:“看看,这杨树都返青了,春天来了真好啊。”
许是每天上下班看惯了也忽略了风景。此时,倒是老妈的话提醒了我。远远望去,那些迎面而来的白杨灰白的树身的确泛出浅浅的绿,看着看着,那一抹抹浅绿似乎正要渗出树的表皮……经过一个冷寂磨折的冬天,那春的生机在缓缓地漫延开来……
天气好自然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还是老妈可以不用搀扶自如地走动,这让她的心情变得格外地好。在市场上,她这看看那瞅瞅,脸上的笑意也不断……老妈的心情感染了我,我就那么随着她走,当然是那种心甘情愿的跟随。
老妈买东西是直奔主题的。她要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就直奔所在的摊位而去,绝不会在卖其他东西的摊位逗留。这一点,我很像老妈。买完了,不会再逛其他地方,原路返回……
“你那么喜欢吃发芽葱,咱去买几斤吧。”老妈看似跟我商量,其实目光和脚步早就开始靠近那个卖发芽葱的摊位了。
精挑细选了一些粗实的、叶子也比较长的发芽葱,摊主称了称:“老太太,四斤行吗?”老妈回头看看我,征询意见,我点点头。“那好吧。多钱一斤啊?”“两元。”
“不能再便宜一点吗?”我边掏钱递给摊主边随口问了一句。这时候,老妈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估计老妈是不让我跟人家讲价,就没再说什么。
在去海鲜摊位的途中,老妈和蔼且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儿子啊,你没看见那个卖葱的女人,手那么粗糙,都裂口子了,她侍弄点东西出来卖,也挺不容易的啊。”
“哦……我没看见啊。”听着老妈的这番话,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老妈心细,这一点我早就领教过。不过她的话还是给了我一些启发和思考:也许,生活中往往我们忽略的细节,恰恰是那些可以触动心灵和思想的东西。
在海鲜摊位,老妈的目光扫了一下摊上的各类海鲜,最后目光停留在虻虾(就是发酵虾酱的那种虾)上,这种虾味道鲜美,很对老妈的胃口。这个季节里不多见,物以稀为贵。老妈问了一下价格,然后摇摇头走开。我马上迎上前去,对摊主说来二斤。摊主正要称量时,老妈脸涨得通红,直摆手:“这么贵,不买不买。你每个月要还房贷,还要扣那啥金的,够紧张的了。”
“再紧张,也不差这二斤虾的钱。没事儿,平时我节省点也就够你吃几顿的了啊。”我示意摊主继续称量。见拗不过我,老妈只好作罢,不过嘴里嘟哝了一句“这孩子,咋越来越不听话了啊?”我嘿嘿哈哈一通,老妈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又是满脸的笑意顺着皱褶洋溢开来。
路过一个超市,那位认识老妈的老板娘看见了老妈,惊奇地说:“哎呀,有两年没见到你了老太太,感觉这身体可比以前好多了啊。”老妈微微地笑了一下,接着看了我一眼,美滋滋地对人家说了一句“有俺家老大在身边照顾着呢。”
从市场回来,忙活着洗虻虾的老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跟着儿子出门啊,感觉着踏实。现在有多少孩子愿意陪着父母出门啊,人老了就是累赘啊,可是俺儿子不嫌弃我。我看见那些卖东西的人,瞅着咱娘俩一起买东西老羡慕了。”说完,脸上又现心满意足的笑意。
老妈朴实的话语,多像这春天的阳光,在我心间播撒一片贴心的暖。我知道,其实老妈想要的幸福很简单。儿子闲暇的时光能陪着老妈说说话、出去走一走逛一逛,老妈自然就感到开心了;对于我来说,人到中年,还有慈祥的老妈可陪,我也深感幸福。我触摸着母亲织的衣服,这种充溢在心中的幸福,对于我当下和以后的日子,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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