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外和朋友聚餐,服务员问我们来点什么主食?我总抢着说:“手工面!”朋友笑我有手工面情结。我笑笑默认。谁说不是呢?
细细梳理四十多年来我用以满足胃之欲望的粮食,除稻米外,最多的就是手工面了。
小时候,面不外乎二种,手工面和筒面。手工面是人工和面,用擀面棍擀出来的。筒面,每家付食店里都有售买,粗细长短整齐划一,硬直易断,用纸包成筒状,一斤一筒。筒面之和面、擀面、切面都是机械所为,也称“机器面”。那时,无论是手工面还是筒面,烧法只有一种,水煮!不像现在,炸、蒸、炒、拌,五花八门。对筒面,我天生排斥。总觉得经过金属的搅拌挤压,会过多地沾染了金属的元素,而少了麦子原汁原味的清香。
手工面,我却情有独钟。每次吃着热气腾腾的手工面,那怕是在大街小巷看到它,心里都会漫延起温暖和亲切之感。而这种充满家之温馨的温暖,无疑来自于母亲,是亲情和爱。一碗热气腾腾的手工面从灶间端了出来。纤细如丝的面条,缀以碧绿如玉的小青菜。温婉如小家碧玉,清鲜、自然、怡然大方。也许,一碗素面,在现今看来,实不算什么?但在那个温饱不能解决的困难时期,一碗手工面,是家里拿来招待客人最好的美味佳肴。而希望天天能吃上手工面,则是无数人向往的好日子。
我的爷爷,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麦子在他的手中熟了一茬又一茬,可以说收获麦子无数,他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吃上一口奶奶亲手擀得手工面。我至今还记得爷爷口里含着细长面条安然离去时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很喜欢吃母亲做的手工面。当然,在当时,纯粹的手工面很难吃到,一年中也只有那么一二回,而吃的最多的则是面中掺着蕃薯、土豆、芋头的蕃薯面、土豆面和芋头面。
曾有过一次痛苦的吃面经过——
那是个夏初的傍晚,我在放学回家的途中,从稻田里捡了一只断脚的小鸭子。爱小动物是每一个孩子的天性,能捡到一只鸭子,于我来说,无疑如捡了个无价之宝。我捧着小鸭子像捧着块金子一样兴奋地回家。母亲见了,一脸的不高兴,她大声责怪我不应该把别人家的鸭捧回来!她说,丢鸭子的人肯定急坏了。我申辩,鸭是捡的,不是偷的!捡也是别人的,不能据为己有!母亲叱责我后,又从满脸不情愿的我手中接过鸭子,跑出去找丢了鸭子的人。
一连几天,母亲都没有找到丢鸭的人。于是,那只鸭子就只好在我家里暂时住了下来。母亲用碎布绑扎好小鸭的伤脚,为它疗伤。我呢?每天捉些青蛙蚯蚓蚱蜢之类的昆虫给它吃。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小鸭长大了,尽管,鸭的腿有些跛,但它还是一点一点长大了。
我捡回来的鸭子是只母鸭,这给了我无比美好的憧憬,因为,我喜欢母亲吃擀的鸭蛋面。二个月后,鸭子不负重望,产下了第一枚鸭蛋。母亲翻出了一个装咸菜的小坛子,小心翼翼地把鸭蛋放进坛里储存起来,不舍得吃。我渴望着母亲有一天能为我做一碗鸭蛋面。
这一天,终于等来了。那天放学回家,母亲出人意料地端给我一碗香喷喷鸭蛋面。她说吃吧吃吧,我知道你一直想吃鸭蛋面。那碗面是我有生以来吃到过的最好的手工面。母亲静静地看着我把面吃完,看着我连汤带汁一滴不留倒进肚里,然后她对我说,丢鸭的人她找到了。我没有想到,原来,母亲一直都没有放弃在寻找丢鸭的人。我听后“哇”地一声哭了。
——鸭没了。
那个鸭蛋,是母亲把鸭和一坛子鸭蛋还给丢鸭人时讨要的,其目的就是让我吃上一碗鸭蛋面,以冲淡我失去鸭子的痛苦。
母亲擀面在邻里乡亲中小有名气。那时,母亲是大队妇女干部。农忙时节,常有县里或者公社的干部来大队里帮助抢收抢种,大队管饭。记得一次公社书记来驻村,公社书记,在当时绝对是个需要仰视的大人物,大队书记组织人又是杀鸡又宰鸭,忙了半天,整出了丰盛的一桌酒菜。没想到,到头来,公社书记却放下鸡鸭鱼肉不吃,反而一个人跑到我家,硬要我的母亲为他擀一碗手工面吃。这让我非常崇拜我的母亲。
母亲擀的手工面以韧、细、薄、清、鲜见长。当时,村里有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恳请母亲教他们擀面的技巧,母亲从不推辞,悉心向她们传授和、揉、擀、摊、切、煮技法,但不管她们如何刻苦,其擀面水平无人能出其右。
和擀面一样小有名气的还有母亲的乐善好施。
母亲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她帮助别人总是不遗余力。记得有一天村里来了一对要饭的母子,蓬头垢面,步履蹒跚,看得出,她们饿坏了。在别处乞讨了一天,她们肯定没有乞讨到一点食物。当她们来到我家门前时,完全走不动了,母子俩就在我家门口的大青石上瘫坐下来。这时,我端着一碗土豆面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两个人,四只眼睛,像4把钩子紧紧把我钩住了,她们的眼光直勾勾地盯住面,这让我非常害怕。我飞快地逃回家里,我害怕逃的速度稍慢些,她们就会扑上来,把我的面抢掠一空。
讨饭佬。我冲着母亲惊恐地喊道。母亲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回来了,她从碗柜里拿出一只大碗子,满满地盛上一碗面,这碗面里几乎没有一棵土豆,都是面条,而这些面条,几乎是锅里的全部。讨饭的母子离开的时候,母亲还送给了她们一碗面粉。
我对劳动的概念也是在母亲的擀面过程中理会到的。
当我的个子高过擀面杖棍时,母亲就把家里揉面和擀面的任务交给我。那时,年小的我要完成这两道工序,需要花费好多的力气。常常是泪水汗水一起掉到手上的面团里。母亲见了不为所动,只是在旁边指点,应该怎样揉,怎样擀,要我掌握好要领,从来不叫我停止。隔壁的阿婆看到我吃力地揉面擀面就埋怨母亲。菊香(母亲的名字),儿子人都还没擀面棍儿高,你就忍心呀!母亲总笑笑,说要我“做做熟”,长大后就不会成会好吃懒做的懒虫。
通过揉面和擀面,我过早尝到了劳动的艰辛,也明白了收获必须要靠自己的劳动,用脑子和双手去争取的道理!
1983年,我到工厂当了一名工人,食宿都在厂里,离开母亲后,母亲的手工面更难吃到了。逢年过节回家,不贪山珍海味,想吃的就是母亲擀的手工面。
2000年,我把母亲接到城里来居住。当年,小城里刮起了“兰州拉面”风,一夜间大街小巷冒出了好多家兰州接面馆。第一家兰州拉面馆就开在黉门广场旁。一间门面,逼仄窄小。门楣上方飘挂着一块方正的白底花边的旗帜——“正宗兰州牛肉拉面”。门口放一个大煤炉,上面架一口大铁锅,大铁锅里“滋滋”地冒着蒸气。一戴小白帽的壮汉在抻面,他把一块面揉成长条,一手抓一头,一上一下地抛,面团在他的手中由粗及细,最后玩杂耍般地抻成万千根线丝一样的面条。这样的现场表演,新鲜而极具广告效应,围观者丛,食者云集。兰州拉面我也吃过多回,其色香味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爱吃香菜就从吃兰州拉面始。
有一日,我带母亲去吃拉面,母亲吃了一半就撂下面走了。她说拉面太硬,难消化。
再一天,她忽然对我说,我和你们的爸商量过了,想开个手工面馆。我劝二老,又不缺钱花,何苦去操这份心。母亲笑笑,说闲不住,想找点事做踏实。几天后,他们果真在家的附近,开起了一个小面馆,生意竟然意想不到地好。倒是兰州拉面在小城里风风光光了好几年,后来,皆销声匿迹了。
2008年,母亲的小面馆关门了。原因是母亲年纪大,擀不动面了。就在小面馆息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有人在不断地打听,面馆迁哪了?
这几年,媒体上对不良食品的揭露越来越多,越高档的食品越让人望而却步。食面,尤其是吃手工面更是成了人们的最爱。城里几个较大面馆,如黉门面馆、华厦面馆、肖东面馆每天门庭如市。去面馆吃面,在面馆里与各式各样的人邂逅也是常有的事。
“XX领导,你也来吃面。”
“吃面舒服!”这些平时只会在电视上才肯露脸的大人物,此时也和众多的打工者、平民百姓混杂在一起,放下特权、没有架子,满头大汗埋头“汲溜汲溜”吃面,然后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自己也是每天早饭必食手工面。面不需要过多的佐料,一碗清汤面,加几根小青菜。一碗热热的手工面,连面带汤一扫而空,胃里暖烘烘的,真个是说不出的舒坦,爽!
自然朴实,清白无华。这是母亲擀的手工面的内质。同时,也是我人生路上的精神灯塔,光华照亮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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