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得汗涔一涔地爬上一架雨雾弥漫的山梁子。雾气蒙蒙的山岩上,星散着十来户木板房。
轻推一户半开的门,熏黑的照壁斜帖张财神爷。一个老女人,鼓起嘴正对着一竿竹筒,哧呼哧呼吹柴草火。女人扭转头,,一脸凹凹凸凸的伤痕。
“大妈,你家人呢?”
“就一人,”一通咳,吐了痰。说,“挨刀杀的谷雨走了。”
“谷雨。是你儿子?”
女人系好油渍的头帕,深陷的眼窝凸出滴眼泪,呆望着汪汪的柴火苗,不说一句话。柴火一舔一着溜圆的铁罐,铁罐正一袅袅地冒热气。
“娃,你从哪里来?”老女人的眼睛转向我,“一人怕不怕?”老女人的声音水样柔。
“买点花生。”女人顿了一下,“饿了。
用手一揉一揉一烟女人布满老茧的手一揉一揉一烟熏的眼,就一心煮饭。
灿黄的腊肉,掌宽,厚实。拌和着柴火烟香,一浮一浮地满屋子沸腾。
饭后,天黑透了。一豆灯光,满屋子漂移摇曳,像是述说老女人的不幸和苦痛。
“我高中没有考上大学,就进山来做点小生意。”
“哎。”老女人一声叹息。“要是谷雨有文化,也…也不会。”接着是长一声短一声的咳。劈啪劈啪的柴火血般涨眼,老女人深陷的眼窝如火般燃一烧:我儿子谷雨没有文化,他的婆娘不跟他,贼婆娘有文化,就裹了野男人跑了广州,谷雨一怒,一把火烧光了野男人的屋子。被判了…判了三年。”老女人摇了摇头,顺手缠好下坠的头帕,混浊的眼突地一亮。“你留下来吧。”
就这样,谷雨那间空房里,十来个赤脚丫流鼻涕跺跺藏藏羞羞涩涩的小孩子叫我老师。
第二天夜里,老女人说她去叫岩顶的放牛娃来念书。我不放心她去,但她说山里人习惯了夜路,不怕。她拿了火把,消失在屋后的山林里,林间稀零的虫声,唧唧地叫得夜更加空静。那时,淡淡的一地月光。
天檫白,进山砍柴的人发现老女人摔死,极惨。血飞绽一地。惟独一脸伤痕凹凸一脸微笑。
入土那天,一片白花花的头顶了漆黑的棺木。一路哭声,悲悲泣泣,眼泪湿了好多人的脸。
一座墓碑,红闪闪的高出红岩山一大截。
后来,谷雨减刑出狱了,他守着红闪闪的墓碑哭了一一夜,红肿着眼走了。
再后来,老女人那间屋子也做了教室,来了个新老师。
她是谷雨先前的那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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