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一声长啸,拖着尾音,冲向天空,接着叭地一声炸开了。这是雷工的声音,鞭炮中的巨无霸,一旦响起来,惊天动地,不亚于雷公在天空击鼓演奏雷霆之音。此时正是半夜时分。从黑甜乡里被惊醒,我心里便窝着一团火。
我是个对声音比较敏感的人。过去,我可不是这样的。在乡下,蛙鸣阵阵,鸡啼声声,犬吠汪汪,这些声音跳进我的梦境,都无法惊醒我,在我看来,这些雄美可听的天籁之音,无疑是我的催眠曲。自打搬进城里,我便无法安枕了,耳鼓里终日塞满了市声噪音,我烦躁,恐慌,甚至感到窒息。
起初,我住在机关大杂院里。那里有房主隔三岔五地乔迁新居,老房腾空便租出去,赚取房租,拥挤的大院里一下出现了很多新的面孔。机关大院里的住户不是本机关的人,这是小城的一大特色。打工者,小贩,司机,学生,陪读家长,还有一些染黄发的小伙涂眼影的艳丽女郎,这些人大多夜深归来,踢踢踏踏地上楼,咚咚咚地敲门,咯咯咯地娇笑,我感到墙壁在晃动,地板在晃动,整个大楼在晃动。我和妻子发誓要搬出这嚣声的漩涡。于是,我们相中一家新开发的小区。很快,我就发现,小区也是声潮如海噪音如浪。曾经有段时间,我因睡眠不足白天无精打采精神恍惚,忘带钥匙,忘带材料,甚至走在街上,忘记给迎面奔驰而来的车子让道。司机把喇叭按得山响,直朝我咆哮,找死啊!让人终日丧气。
呜———叭,鞭炮声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歇下来,不知谁家小车的报警器响了。滴,滴,滴,嗒,嗒,嗒,嘘,嘘,嘘,像怨妇在低泣,像走投无路的人在嗟叹。这夜半的哭泣声,实在让我无法忍受,这一哭泣不打紧,紧接着,一辆,又一辆,满院的车子都在叫唤,都在哭泣。我分明记得我关好了窗户,拉严了窗帘,可这声音还是乘隙而来,直锥脑壳,刺得人头脑发裂。呜哇,滴滴,嘘嘘,车辆报警器好像受到传染,隔着一堵墙的另一家小区满院的车辆也叫了起来,两个院子的响声一唱一和,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像一群恶狗咆哮着追逐争食一块骨头。
如果在白天的话,我会充耳不闻,对于这些高分贝的噪音我会熟视无睹。推土机发出的隆隆声,咣啷咣啷的打桩声,丝丝拉拉的电锯声,时而欢快,时而高亢,这些高分贝的声音响在白天,我都能忍受。白天我要处理纷繁复杂的事务,绞尽脑汁地应对各种面孔,没时间计较这些噪音。傍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我的新居,睡眠,是生活中唯一可以享受的事儿。钻入被筒,眼皮一垂,忘却一切的烦恼和不快,沉沉地睡去,把身体交给黑暗,对我来说,无疑是治疗烦躁、恐慌的良方。小车的报警器混作一团,一时还歇不了,我索性披衣而起。我推开窗子,看见对面的楼上也有人推开窗子,不久又关上。有人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声。我重新合上窗子,拉上窗帘,检查有没有空隙,可这声音穿透力极强,任是铜墙铁壁也能穿透。我紧闭双唇,垂下眼睑,希望这声音停下来,消于无形,可这声音无处不在,包围着我,让我无处逃脱,我的恐慌一寸寸地增长,我仿佛听到生命深处的低叹。嘘,嘘!过了很久,整个小区终于平静。我躺在床上,强迫自己沉入梦乡,可满脑子都是报警声,我怀疑这声音根本就没停下来。我知道,夜已经被撕开了一条口子,直到天明也无法愈合了。
次日一大早,红肿着双眼,去找物业。物业安慰我: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meiwen/riji/75515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