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贵阳已经有五年了,上一次回去的时候,是去年夏天。和以前的同学会面,去了一个百贸商场。在那里喝了咖啡,吃了抹茶蛋糕和寿司,聊得很开心。分别后我回到了我家原来住的那条老街,独自在街巷中结徨着,总觉得肚皮填满了,却没有吃饱饭的满足感。忽然看见路边有一辆小车在卖恋爱豆腐,连忙上前。只见米黄色的方块豆腐被摊在铁板上烤着正欢蓬勃地蒸腾着白雾,攀入夏日的夜空,渗出的水分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我付了钱,老板为我挑了一块烤得鼓鼓囊囊的、表面紧绷的豆腐,用锅铲破开它的外皮,灌入两勺调好的辣椒水,连同着一双一次性筷子一起递给我,我接过来,咬住豆腐的一个角,撕下来一大条豆腐,韧的皮,泡酥酥的心,焦香的糊辣椒混合着折耳根的味道,瞬间引爆了我脑中关于“当年”的味觉记忆。“我三下两下吃完了那块热豆腐连流出来的辣椒水都喝了,在熟悉的味道的安抚下,我的大脑安分下来,承认白己刚吃了不少东西,我的心绪也平静了很多,抬头望着这片无比熟悉的街市,烟火缭绕,正如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小的时候住在医学院旁边,那一片大概是贵阳功能最齐全的小区,在理想来条下,住在这一片,可以在方圆两公里内完成从出生到幼儿园再到老年活动中心的全部生活、干作、教育需求。食物,特别是美食,对这些安定的居民的好比心血管系统之于人体一样不可获缺,既使是对于当时才十岁左右的我来说也一样。每个月我拿到我那十块钱的零用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做个规划仔细想想可以买多少东西吃
我最常光顾的一家店是一家炸食店,叫不出它的名字不是因为我忘了,面是因为它根本没有,位置就坐落在我读的小学门口。是一间非常家小的店,整个店左半边的空间都被一食物占领了,老板支起几块本板,整齐地码上事先备好好的韭菜、豆腐皮,丸子,蟹棒鱼排:骨肉相连,以及大盒的黄金糕,炸牛奶,天妇罗虾。老板自己就在小店尽头笼罩着油烟的小窗下工作。老板是个中年妇女,一头烫过的短发,身材建壮,身说话做事都极豪爽,嗓门大声得对街听得到。她记性很好,你来她店里吃什么东西,辣椒放多放少,她都记得,甚至可以赊账,虽然常常有的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她也不在乎。她爱和顾客聊天,不管你到底是买了四块钱的天妇罗虾还是五角钱的豆皮。旁边初中的学生恋爱啦,手机被没长了之类的事情,也会乐意找她谈谈。
我那会儿胆子小,不大爱说话,每次去那店里,总是小心翼翼地从板子上挑一件五毛钱的食品,默默地用和钱一起道给她。她一边和旁边的中学生笑着摆龙门阵,一边扭开炉子,做我的东西。我爱吃她家的炸豆干,很薄的豆干片,在炸得松软起泡了,在一头放上葱花、折耳根、辣椒粉,裹成一条毯子状,串在竹签上,豆腐干的淡淡香味和辣椒面相结合,最解馋。我还喜欢炸黄金糕,软糯弹牙的米糕裹上面粉糊炸过,再酒上白糖,每一口都是满足,还有韭菜,火腿肠,好像任何东西炸得干些,再酒上西点辣椒面总足香的,让人心满意足,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地回家。
我总是很容易地被吃改变心情,我还记得那几条小街上每一家可以在两块钱内买到好吃的的地一一几乎尽是些没取名字的店。
卤菜店,店主是车轻妇人,总是我看她的金婚戒,从不脱下来,卤菜放在大盆子里煮,冬天时蒸气袅袅,随着香味占很了半条卷子,她家的土豆绵软入味,海带一呡就化,三角豆腐它包着又香又辣的热汤水,冬天吃一点,好像在肚皮上揣了一个小手炉。卖炸洋芋片的夫妇:用一把大铲子搅拌着熟油锅,非薄的洋手片在锅子里随着铲子的节奏飞旋,在我等着吃洋芋片的时候,我看着他们的两个儿子从满地乱爬到背着节包进了小学。我在卖麻辣串串的小车上学会了吃辣,在卖烤小豆腐的挑子上学会了调料配伍,我学会了嗅着食物的香气,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发现许多人,许多事,都超乎我的理解,却又那么寻常寻常
那个夏天我回到贵阳,在贵阳的最后一天我哪都没去,就在我多年的走了十二年的在那条我无比熟悉的放学路上乱逛,来到了当年只有我父母带不我、为我付倒我才能去的一家洋芋耙店。记忆中那是一家很小。很干净的夫妻小店,虽然是卖油炸的东西,但没有一点刺鼻的油烟味,墙上糊有大张的白纸,桌子、地面都擦得一丝不苟。小店四四方方,两夫妇在后方安了块玻璃板,在后面进行各种烹饪活动。他们还有个女儿,和我差不多大,扎着白净的围裙,总是很老练地为父母招揽生意,勤快地整理桌上的甜酱盆、辣板瓶。他们家的筷筒里的筷子都得比别人插得整齐。那天我去的时候,没有看到他家女儿了,两天妇仍在隔板后忙碌,和当年一样,我要了一份洋芋耙和一份炒苕粉,老板娘一如既往地热情地招呼着我,我本想问问她她女儿怎么样了,但没说出口,和我知道又如何呢?我望着外面的天,昏阳下的乌云为这条小街打上了暗沉沉的回忆滤镜。
小吃端上来后我没多久,雨就下下来了。先是一两个水泥地上的墨点点,紧接着就止不住地哗啦啦泼洒下来,大路上不一会沟渠纵横。街上空无一人——飞起的水花能溅到膝盖,没几个人在街上走,这旧路脏稀稀的,走上一段就能把你变成两条泥腿子。但我想起我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贵阳夏天总是这样,我仍旧记得小学的时候,一天放学路上,然天降暴雨,没伞,就从包里抽出一个堑料文件袋顶在头上,往雨里冲。我和同伴尖叫着,笑着,冲破层层雨帘,冲下坡路,穿过辣乎乎的油烟,含着烤鸭香味的雨雾,无视路人的咒骂,踏进雨水汇成的小溪,回家去,头发间尽是烟火味,穿着可以养鱼的球鞋和滴水的衣服,回家去,食物的香味在雨中仍在老街上方倔强地盘旋。我咬了一口酥脆的洋芋耙,忽然觉得我所见过最完美的意境,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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