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艽野尘梦的随笔小记

　　几多劳碌后，终得些许闲，余亦无他嗜好，暇时，喜拈几本闲书读之，抑伏案磨矶数行碎语，谓：自暇自逸矣！数月前，余于朋友空间幸遇《艽野尘梦》之讯，遂网上购之。书乃“湘西王”陈渠珍所著，本属私家笔记，记其1909至1912年间入藏出藏之实况，不期，为后人拂尘所晓，相为传读，且传：孰读之，孰将终生铭记，此为何哉？至是九月旬，余方始细读之，或孤灯下欹枕读至昏然入梦，或四更漏醒续读前言，殊煮饭于厨房，亦不遗须臾，如是延入十月旬，方读尽，文之景况，诚历历镌刻于脑，余久不愿掩卷矣，不妨歆飨于友。

　　“艽野”，荒远之地，词出《诗经》之“我征伹西，至于艽野”，书中之意，乃为康藏也。陈公渠珍，湘西凤凰人氏，始为清末钦帅赵尔丰属下之入藏平叛军管带，历经生死劫难，收复工布，平定波密，极为将士尊崇，颇为钦帅赏识，不图，一场政变倏然而生，迫其陷于两难，百般权衡，窃决意，偕百十多信腹东归乡关，尝以藏地取道青海甘肃抵长安，岂料途次误入羌塘荒原。书以六万字，既记险象环生之战事，亦记绝境中恶之人性，固有神奇之藏地风物，犹有一段旷世之恋情。

　　余以为其入羌塘之历最为深刻，卷沙腾空，冰风削骨，终日瞑行迷途，行行复止，“夜卧雪中，又无水濯，囚首垢面，每夜寝时，先令僵卧地上，以左肘紧压衣缘，再转身仰卧，蒙首衣中，一任雪溅风吹” 。迨粮罄盐绝，便焚装杀马，火柴几尽之时，众大惧“每发火时先取干骡粪，搓揉成细末。再撕贴身衣上之布，卷成小条。八九人顺风向，排列成两行而立，相去一二尺，头相交，衣相接，不使透风。一人居中，兢兢然刮火柴，燃布条，然后开其当风一面，使微风吹入，以助火势”。迨无充饥之物，也无火，便茹毛饮血，或有食人之肉果腹者，“西原取所弃羊肠肚暗怀之，洗去其秽，细嚼之，与余嚼之，晚间饥甚，又嚼其余，已而满口沾滞，抹之，则肠中余粪未尽也” 如是恶境中竭蹶跋涉，始百十多人，终余七人残喘出荒原。

　　曰西原者，番女焉，犹记陈公入藏时，初识西原于贡觉，时风柔日煦，细草茸茸，清溪濈濈，西原方为少艾，“靓衣明眸，别绕风姿”，尤策马飞驰，俯身连拔五竿，令陈公倾羡不已，冥中姻缘，亦由此暗系，平波番时，西原几次挺身，相救陈公于万一。入羌塘荒漠，饥火欲燃时，仅存一小块干肉，西原强与陈公食之，泣曰：“我能耐饥，君不可一日不食，万里从君，可无我，不可无君也”。迨两人栖居长安，以为辄转好运，焉知西原得天花而消陨异乡？相期始终为空，中道永诀，来世仅伴君一程，陈公乃至情至义之夫，抚棺号泣，肝肠寸断，几近昏厥，即厝葬伊于雁塔寺 “入室，觉伊不见，室冷帏空，又不禁仰天长号，泪尽声嘶也，余书亦从此辍笔矣” 此段情缘，虽着墨不多，仅以寥寥百字述之，余读罢，恻然入怀，既已忘身是客，泪不知所起，一往而泻矣，悲哉！人之生死，抑相逢，冥冥之中，固有造化定数欤？

　　多时不读文言文，今读之，谨慎细微，特小记一文，藉慰已去时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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