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能够见到你,美丽的女士。”靠窗而坐的男子绅士地起身,握住了盈盈步入的金发女郎的指端,并为其拉开座椅,细心的询问对方喝点什么。作为一个几乎是被拖过来相亲的人来说,一切的反应可以说是过于殷勤了。
女郎不禁对男子的优雅举止非常满意,玩笑道:“我化了这么浓的妆,你也能看出来我美丽?”满意归满意,但她可不是个会乖乖就范的女子。
服务员很快端上来一杯咖啡和一杯绿茶,男子回以玩笑道:“就是因为化了妆,所以才美丽。”伸手将绿茶置在了女郎的面前,“女生多喝绿茶,对皮肤好。”
前一句话产生的愠怒在下一刻烟消云散,还挺体贴的嘛,她想,但转而又问:“我皮肤难道不好吗?”
男子显得很从容,说道:“就是因为你皮肤好,还喜欢喝绿茶,说明你是个注重健康的女孩,我喜欢和重视健康的人打交道。”
接着又说到:“人们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我看不然,一个口眼歪斜的人就是给足十分打扮也不足以示人,可见适当的妆容不是颠倒黑白而是锦上添花,况且,内在的气质与涵养也不是五颜六色的化妆品所能描摹的,你既然能轻描淡写地说明自己化了妆,也足以证明你内在的自信。”
不难看出,女郎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但她仍保持着她的矜持和他嘴里的涵养,心里想着,相亲的男人哪个不会说,这种人,她见多了。
男子说话很是幽默风趣,而且语言拿捏很到位,几次都让她处于形象崩溃的边缘,他们从服装聊到珠宝,从名车聊到别墅,一切都是当时代女性最感兴趣的话题,不知不觉间,女郎几乎要心动了,如果他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度翩翩的形象,那么她应该不介意与他进一步交往做男女朋友的。
然而,男子的话并没有结束,他从包里取出一份公司的楼市分布图,耐心地为她介绍起来。从房子质量讲到户型稀缺,从环境优美讲到毗邻显贵,男子的语气和幽默都没变,时间不停地走,变了的是女郎的脸色。
讲到最后,女郎阴沉着脸将盛绿茶的杯子狠狠掷在茶几上,再也不顾矜持和内涵,怒道:“我是来相亲的,不是来相房子的!”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留下高跟鞋的尾音萦绕在男子的耳畔。相亲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女郎的名字。
独自一人陷在椅子里,他的视线投向窗外,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央,这家依水而建的咖啡厅在这喧嚣的城市里开辟出一处难得安静的所在,所以收费也是出奇的高昂,仿佛是在无声地耻笑他囊中羞涩。
回到公司,作为介绍人的小赵狠狠地擢向他的脑袋,骂出两个字:嘴贱!
他很烦闷地翻了翻手边的销售手册,一把扔在地上。
下午放假,他收拾好背包,扛了把蒙尘的提琴,来到了郊外,他有一下午的时间整顿心绪,而郊外,无疑是最好的所在。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也会歇下来拉拉琴,但时间终究是过去了,带着他的年华和梦想一同远去,无论他怎么拉动琴弦,终觉索然。
天很快黑了,没费多少时间,他摸索着走近公路,一间纯白色的乡野孤楼渐渐清晰,在两层楼的顶端,一盏白灯微微摇恍,闪烁着无比柔和的光。
他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邂逅到属于他的传奇,而传奇的另一位主人公,就是沙微。
门是紧闭着的,缝隙里也有灯的余光,然而,却没有一丝的谈话声,寂静如死。
一株遒劲的紫藤蜿蜒如蛇,从鹅卵石随意铺就的地上生根,带着茂密的枝叶攀爬而上,将整窗棂和大门都包裹其中,风吹过,以一个妖娆的姿势静静凝视着来人。
在藤萝聚集最密的地方,挂有一个广告牌和一个绿色的邮箱,和叶片一个颜色,几乎不辨。
是一个招租的牌子,很绢秀的字迹,仿佛欢呼跳跃的灵魂。
也许考虑到地处偏僻,所以租金不贵,门前还有潺潺流淌的小河,他没有犹豫的写下了一方字条塞入邮箱。
第二次拜访的时候,邮箱里赫然出现了一串钥匙和一张被允许居住的字条,并道明租金存放的箱格。
这样神秘的出租方式,让他不由的猜测这栋孤楼的主人,到底是个怎样诡密的人?
正午的阳光极其明亮,他打量着孤楼的所在,一个极幽僻的地方,满楼满地的藤蔓环绕,只留下一条路。
第三次来的时候,他住进了这里,看起来极其古怪的白色孤楼在浓绿的覆盖中,像一块年代久远的墓碑,被一条凶恶的毒蛇密密缠绕,神秘而轻微的喘息着,诡异莫名……
每天的上班下班中,他忙碌着往日的一切,换了一个住的地方,生活却也与往常一样,只有在闲暇时偶尔会看看窗棂上密布的紫藤,看着花随风落下,心情大好。
偶尔也会突发奇想的拉拉提琴,虽然音律大多忘记了,但也会在风吹过藤萝的时候灵感暴发即兴创作,感觉好似回到了年少轻狂。
在搬进的半个月后,一天忙碌,夜深风凉,他累极的躺倒,搬着提琴放在肚皮上,胡乱拉了一气,听着那刺耳颤音,却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于是越拉越觉得畅快,索性爬了起来,乱拉一通。
夏季的夜晚,藤萝被吹得簌簌作响,窗帘被猛得吹开,一阵凉意袭来,他才猛的发觉自己一人独处外郊,那藤蔓缠绕墓碑的影像刹时出现在眼前,他心里一颤,停下了拉琴的手。
风吹着,一丝奇怪的声响夹杂在风里,不似风声,不似雨响,像极鹅卵石敲击墙面的沉闷,石灰刷刷而落,清晰异常!
他弃琴拉帘,冷汗涔涔而下。
大热的夏天,捂了一夜的被子,第二天才知道,原来这栋房子里还住着与他一同的另一名租客,从那留言的字迹来看,住他隔壁的是个女子,想了想这阵子一个人随意的作风,应该是打扰到对方了。
他没有理会他的新邻居,对方也没有来打声招呼的意思,只是在他夜半不自觉得拉动提琴时,轻轻叩着他们之间隔着的墙壁。
那样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叩墙声总会让他蓦然惊起,脑子里不由自主的闪过某个女鬼凿墙的模样,他发誓,等天一亮,定要去看看对方是人是鬼才好。
然而每天忙碌的工作总会让他忘记生活上的一切琐事,直到他搬进的一个月后。
又是重复的一天,坐最后一班车进郊,由于地处偏僻,车上人并不多,却仍让他觉得烦躁。
他心力交粹的行至门前,和往常一样,正要提步进屋时,一件事物从上而下坠落,冷不防的砸上他的脑袋。他怒火中烧,正要抬头斥责时,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砸他脑袋的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从他头上蹦下弹了几弹,滚了几滚,随即不动。
是一个墨迹未干纸团,显然是被粗鲁的蹂躏过,然后顺手仍了下来。不幸刚好砸中心情烦闷的他。
鬼使神差般的,他拉开了纸团,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是作画的宣纸,墨迹未干,应该是一副新作。
一株紫藤,没有根,没有土,无原无故,甚至借以攀爬的潘篱也没有,几根分枝蜿蜒错开,像极了人的五指纤纤的手掌,绷紧了关节,扭曲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藤蔓好似被赋予了生命力,执着的随风轻颤。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颓废,至少对于梦想,他已经没有了追逐的勇气,也许很多人都以为他油嘴滑舌,善于交际,殊不知,那不过是他掩饰无力的面具,他觉得自己就是这画上的紫藤,凄厉的想要抓住,却无能为力。一夜无眠,仿佛那画里的灵魂给予了他无限的精力,也不觉得疲惫,临窗而坐,他拉起了琴,和着作画人的情感丝丝相扣,缱蜷缠绵,像藤蔓的枝节委婉,像雨打落花瓣的铿锵,像风卷起微尘的豪迈,像清河浅浅的流淌……
那是他从未尝试过的另一种风格,把周身的一切化作一段小调,先是转和处难以为继的七零八落,再稍作调整,终于渐渐流畅起来,连续拉了几遍,竟然展现出他从未触碰到的完全不同的风彩!
一遍又一遍,将他眷恋的幽静完全展现出来,他欣喜若狂,连忙就地铺了张纸,用铅笔把一个个调子弯弯曲曲的写下,鹅卵石铺就的地上凹凸不平,铅笔有几次都戳穿了纸张,他也没有丝毫介意。
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他也没有发现,那恐怖的叩墙声没有再应着他的琴音响起,世界都仿佛沉默了下去。
浓黑的夜色下,一栋孤楼,一盏白灯,一株紫藤,一把旧琴,一个神色刚毅的年轻人,在另一个人的臆想中,变成一副美妙无比的画。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上班的脚步顿在拉开门的刹那。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立在门外,浓密的藤萝下,她背着光,脸藏在阴影里,一双深色的黑瞳泛着丝丝光华,看起来干净得仿佛透明。
面对突然拜访的邻居,他眼前一亮,礼貌性地招呼道:“早上好。”
“你好像很忙?”女孩问,声音如她清汤寡面的外貌一样,淡淡的,在清晨的藤萝下泛起一股冷意。
“我是俗人,所以俗务缠身。”他无奈地摊摊手。
“我也是俗人。”女孩说。
“是吗?”他故作惊讶道,“可是你看起来像仙女。”他夸张的表情把她给逗乐了,她微笑着反问:“是像女仙,还是女鬼?”
她的微笑不达眼底,说实话,也许是很少出门的关系,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如果不是那双黑亮的眸子,他会真的以为撞到鬼。
“当然是女仙,如果你是女鬼,就应该晚上来,而不是现在。”说完,他邪魅一笑。
对于他的调笑,女孩并不气恼,只是看着他说道:“人的肢体和嘴巴可以骗人,眼睛却骗不了,因为眼睛只会遵照自己的心意,琴音也骗不了,因为它是心灵的宣泄口。”
不待他反驳,女孩接着说道:“你已经住进来一个多月了,大厅和院子一次也没有打扫过,既然你已经俗务缠身了,就不介意再多这一点了吧。”说完,淡淡一笑,也不管他的反应,径自回房了。
这就是他的邻居,一连个把月半点动静也没有,沉默得像是一缕空气,脑中反复想着刚才她说的话,一语中的,他不知道原来她有如此犀利的目光,或者,她也跟他一样?
她是个极安静的人,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有了缘由,这是个不喜闹的女孩。
但她画里深深的绝望却让他不解,那是很沉重的情感,到底和她这样近乎自闭的生活有多大联系?
为什么她还是这样淡淡地笑?
以后的生活,也是各忙各的,但偶尔他会和她去顶楼的天台聊天,或是他约她,或是她提出来,也不拘束。
她的名字他早就知道,在那幅画的角落里,在她轻轻说出来的时候,却带着一丝轻灵的味道,他们静静的坐着,她幽幽的开口:“我叫沙微,”然后就淡然的笑着,静默望天。
“这里很僻静,一点人气也没有,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他说。
“不”她笑。
“为什么?”他问。
她的眼神就开始变得恍惚,“因为,我出去不了……”
他蹙眉,沙微说话的时候总是幽幽的,声音有些空洞,听起来很静,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抚平一切烦躁,他是很喜欢的,可有时候总会让他不经意间跌入一种莫名的冷意里。
他带这询问看着她,她神秘一笑,一丝无奈和悲伤浮凸出来,在她的眼里荡开。她的脸色惨白,将食指轻放在没有血色的唇上,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轻轻的开口。
“因为这里,是我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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