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临,流行了一个冬天的图案不知不觉嘎然而止,没有人预料这样的停顿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人觉得这样的停顿有无仓促慌张的道理,比起生活本身,人们幻想中的吉祥如意也是短促的,暂时的,她们更愿意用自己的眼睛、身体,去成就这些幻觉里的事。桌子上的光线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恍惚,窗外梨树上站了一树的鸟影,从早晨一直嘻闹到下午,我常常去看它们,抬头,低头,好象被一种东西控制般不自如,只有鸣声是婉转多姿的,那些细微的变化,随着光线和气候而渐生出来的喜悦和失望,都在这些鸣声中释放出来了。只是,它们无法替代一种消息的发生和结束,也无法替代一个人的愿望。
我开始走得很远,远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偎在回音壁上,一遍一遍地呼喊一个人的名字,声波涉及之处,杳无答案,没有谁可能应和,因为,没有人站到回音壁的另一端,倾听我的呼唤。某些时候,我希望我的声波可以穿透时光的墙壁,到达愿望达及之所,但,时光只是一个容器,它容纳所有的生命,却无法传递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讯息。我只能在时光中,看到许多的背影,自己的,别人的,植物的,事物的,童年的,少年的,青年的,那些背影并没有任何表情,它们存在的无动于衷,光阴的回音壁无法传递出我对它们呼喊、想念或者憎恨的声波。或许,是我的声波太孱弱,不足以喊动它们,可是,我也没看见谁的声音可以喊动它们,它们永远是向前的,以一张沉默的背影向着不断后退的我。
我离开那个弯曲的墙壁,它绿色的苔藓像嘴唇里一点点呵出的气体,那么多嘴唇的呼喊,都不能撼动它的心肠,那么多气浪声波,都不能温暖它的躯体,它弯曲的多么冷酷。我的脚开始疼起来,我趔趄着走向另一个景点。那是个叫祭天台的地方,近晚的光景,圆形的台面上已空无一人,疼痛让我无法站立,我倒在那个圆台上,我看见自己就是那个字,那个叫做“卍”的那个字,那个我拿尺子仔细勾画了一个冬天的字。我像极了它的样子,规整的,牵连的,纠结的,跌到的样子。我的脚下突然生出无端的痛觉,好象自己踩到了自己,入骨的痛楚,让我忍不住落泪。 春天的气息,一点一点地从泛黄的草丛中散发出来,我的面前空无一人,甚至随便一张背影。但我知道,我的面前是许多许多的背影,他们藏在了时间里面,他们就在我的前后左右,他们的气息,跟草的气息一起漫入我的鼻管,我落在春天的泪,被他们收拾干净,了无迹象。我把鞋垫从脚底拉出来,那个代表吉祥的字,那个我所熟悉,那个我以为永远也写画不完全的、无边无际的卍字,它的每一个笔画都被截断,张牙舞爪地上扬下跌,根根直立,横七竖八地穿刺着我的皮肉,浅白的布上,红的针角,若隐隐约约的血色,那便是我自己的血,我跌倒后裸露出来的骨肉。
风吹来,我面前几千年的建筑、几千年的时间,在苍茫暮色里逐渐模糊,而渺小如我,如我念念难忘的忧伤,如我空荡荡地虚度,随着众多的背影,被庞大的时间包裹成暮色里的一个陈色的小点,越来越窒息,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模糊。时间吞吐着万物的生命,而这些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背影,便是它残余下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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