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在桌面上,以一种匍匐的姿势,一种把目光所及的全部自我都收纳起来的姿势,把一张毫无表情的后背裸露出来的姿势,撂给时间。日光斜移,移至背后时,光线变的寡白模糊,桌面恢复了它沉闷凝重的暗,风开始大起来,握笔的手,复又冰冷迟钝,褐色的桌面上,这些渐渐冷寂起来的时间还原堆积成冬天本来的样子,温暖和明亮次第消失,物体本有的僵硬干燥、棱角分明的质地张扬起来,甚至那些鞋垫的色彩也渐浅淡轻薄起来。冬天就该是重的,沉的,陷入的,所有浅的色调都将使它本身轻飘虚假起来。我对着桌上这些虚假的色彩,看到自己口中呵出来的热气,跟渐至的黄昏一起被夜色掩藏。
我以怎样狐疑的目光注视过时光的轻漫,又以怎样抵触的情绪与时光对抗过,经过这么多年断断续续的流淌,早忘的一干二净了。那个冬天留给我的,只有那些下午的光,和我画着的那个字。那个字,在那么多鞋垫上画过,可是,却从没有真正地完成过,它的边缘下,是无限伸展的极处,而它的中心,却不在任何一个鞋垫的脚心,每付鞋垫,每块布上,不过是一些影影绰绰的线条,它无法代表一个字的核心力量。
及至晚上,炉火旺盛,跟母亲坐在一起,用针角写字,也是鞋垫,父亲的,母亲的,妹妹的,我的,很多双很多双的密密麻麻的针角,重重迭迭地垒起来。眼睛常会有泪流出来,不是伤情,不过是盯的太久后的自然反应。我总会到暗处去,擦掉那些温热的液体,然后笑着回到母亲身边,她没有察觉,她在灯下备课,一大张一大张的白纸,被她涂得满满的,她的余光里,看到的只是我的背影,年轻的,活力的,跟她想象同一。那个冬天,连我也看不见自己的脸,看不见自己的臂,看不见脚步,我只看到一张影,一张年轻的,清寡的,沉默的,蜷缩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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