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阅读人生的作文
阅读人生
阿花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厌恶真实世界的生活太过苍白贫瘠,所以总是妄想着用阅读去装备人生,列维-斯特劳斯《忧郁的热带》中那个著名的开篇是我们的圣经: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既可以远行,也可以仅仅在阅读中远行。
忘记多少年前读《神曲》,9岁的但丁在叹息桥上遇见6岁贝阿特丽采,当但丁再一次经过叹息桥,他结了婚,贝阿特丽采死去两年,他们一生,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那个时候认为人生必然要去一次叹息桥,以重现亦舒在《叹息桥》里所写:人生就像一道桥,我们自彼处来,往那头去,一边走,一边不住叹息,因恨事太多。更何况还有《小罗曼史》中的蹩脚传说:日落时分教堂钟声响起之时,在叹息桥下接吻的情侣可以相爱终生。
还没来得及去威尼斯,万能的GOOGLEEARTH就出现了,我在上面看到的何止叹息桥,从川端康成的伊豆到聂鲁达的黑岛,所有曾经梦想过的地方统统触手可及,这些梦想于是只能陡然廉价。曾经有真正去过叹息桥人对我说,是不断下沉的威尼斯让我们在桥上叹息,因为这一切都注定消逝。就像阿城在《威尼斯日记》中的感叹:圣马可广场那些接吻的人,风使他们像在诀别。远行的人总是容易被这样的伤感所迷惑,大抵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真正的勇气诀别。
至于不远行的人怎样获得同样的诀别或者漂泊,我只能建议他们:来北京吧。我相信每一个初初来到北京的人,都会跟当年的我一样,对这样的庞大有强烈的无所适从感——某一次在来回昌平的途中,我看完了整整一本智利女作家阿连德的《阿弗洛狄忒:感官回忆录》,以至于后来一想到里面的纵情狂欢宴,就逃不开919公交车沿途风景。
对于我这样住在北京郊区的人来说,似乎已经习惯了将每一次出门看成出行,我们去万圣单向街旅行,去南新仓旅行,去南锣鼓巷旅行,在车流中跋山涉水,在途中阅读、思考、发呆。曾经有人对我说,这个城市因为巨大,所以冷漠,因为冷漠,所以给了我们梦寐以求的自由以及永恒的漂泊。
伍迪艾伦曾经把他的每一部电影都献给纽约,张爱玲在琐碎的情情爱爱中重塑上海与香港,凤凰因为有了沈从文的《边城》而不朽,但是到底哪一本书是献给漂泊的北京?这个城市似乎只有秋天,郁达夫有《故都的秋》,唐鲁孙在《北平的中秋》中报花名一样列举北京的水果(苹果、石榴、蜜桃、鸭梨、鸭广、大小白梨、沙果、虎拉车(似苹果而小)、大白杏、沙营葡萄、玫瑰香、枣儿、莲蓬、藕,还有老鸡头(芡实))。每次看见都要叹息:这个城市太美,而属于这个城市的文字太苍白。
看过张北海《侠隐》的人都会爱上他笔下的北京,所有有人评论说他除了怀旧,“更要创造他的理想城市”。书里面的李天然刚回国,明明身负血海深仇,却是脉脉含情地描述北京,“一溜溜的.灰房儿,街边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的落蕊,大院墙头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儿,一阵阵的蝉鸣”。有一天路过清华,在车上正好看到里面写海淀,“再过去是好几丈的苍松垂柳,偶尔几声鸟叫,几阵鸽笛,遥远灰蓝天边飘着一两只风筝”。这样的描述不属于每天在这个城市中生活的人,而属于在思念中回到此处的人,就像我一直认为,所谓的理想城市,不仅仅是让人想停留,而是让人不断离开,然后再不断归来。
阅读中的人生就像那本名为《波西米亚:迷人的放逐》的新书,我们需要的也许仅仅是这个名字:迷人的放逐。我们总梦想着把自己的身体或者精神放逐到思念的远方,然而我相信到了远方,思念却会转向曾经的故乡,就像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里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随时都能漫步在博斯普鲁斯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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